陈麟声想到爸妈。
他们都擅长做菜,每逢陈麟声生日,就一定会竞相挤进小小的厨房,端出一道又一道菜品,让寿星打分。
赢的人,可以和小寿星一起许愿。
小小的房间里,陈麟声带着纸质生日帽,对着一桌家常菜和蛋糕许愿。灯关了,只剩下蜡烛亮着。他曾偷偷睁开眼睛,烛火的光辉昏黄而柔软,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生活在一颗橙红的落日里,温暖的落日,像长寿面上的溏心蛋黄。
如今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许了什么愿,也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是爸爸还是妈妈赢得了和他一起许愿的机会。
他只知道,他们一家三口的愿望大概都没有实现。
陈麟声曾经在墨西哥和麦秋宇一起过生日。那个人冒雨出去买蛋糕,回来时浑身都湿了,深色牛仔裤几乎变成了黑色,手里提着蛋糕,和一个纸扎的五彩小马,里面装满了糖果和小礼物。
墨西哥的传统,击打纸质的名叫piata的容器,让糖果掉落。
麦秋宇最爱体验,借他的生日入乡随俗。
陈麟声只好也装作很感兴趣。
连衣服都来不及换,麦秋宇着急替他点燃蜡烛,颤着手点了好几次,那簇明亮的光才亮起来。
啪一下,灯灭了。
麦秋宇坐在烛光后,英俊眉眼朦胧,催他许愿。
陈麟声虚弱地笑一笑,他闭上眼睛,合拢手掌,心里却没有声音。
那晚,他们做了一次又一次,陈麟声默不作声,只低低地喘。麦秋宇顾及他腹部的伤口,极尽温柔。
他是为救麦秋宇而受伤的。
高潮时,麦秋宇摸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
在风声雨声里,麦秋宇说:“就算有台风,我也会为你闯进台风里。”
陈麟声没有搭话,他仍在想那烛光,像即将冻死在街头的流浪儿,似乎能从烛光里看到什么美好的幻相,一层又一层的幻相。
“小声。”妮妮轻轻一唤,便将他从回忆里拉出来。
陈麟声回过神,蹲下身:“怎么了?”
“麒麟是什么?”妮妮展示手腕上的金饰。
这两个字不论是说还是写,对她而言都太难了些。
“麒麟就是,就是,”陈麟声替她整理碎发,“一种小动物。”
“动物园里有吗?”
“没有。”
“哦。”妮妮有些失落。
“你想见麒麟呀?”
“阿茵姨姨说我和爸爸是麒麟,我们也是小动物。”
“爸爸是大动物。”陈麟声领她去洗手,阿茵刚刚吩咐过。
来到餐桌上,陈麟声发现竟还有妮妮专属的饭菜。
阿茵的丈夫替妮妮蒸了蛋羹和鲜虾,还有去刺的一小块鱼肉,一盘切成小块的鲜果。
陈麟声默默扫了一眼,统统记下。
他在做个好父亲上还是很有竞争欲望。
经介绍,阿茵的丈夫,徐先生,是位数据工程师。陈麟声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工作,只知道徐先生出身名校,年少有为,和阿茵还是校友,读书时就走到了一起。
“陈生是做什么工作。”阿茵丈夫替他们倒酒。
“我开车,不饮酒,”陈麟声伸手挡上酒杯,“还要照顾小孩,不方便。”
徐先生手一顿:“那,我们都不喝好了。”
“我要喝。”阿茵信手拿过酒杯,为自己倾倒半杯。
“好,我陪你喝。”徐先生也为自己倒上。
妮妮眨眨眼睛,嘴里咬着蓝莓。
“我酒品不好的,”陈麟声无奈地笑。
他知道阿茵对他有气,愿意退步。
因为家里的变故,青春期时他性情孤僻,常常出言冲撞阿茵的好意。
阿茵几次为他带早餐,他都丢进垃圾桶。不是因为他不想再同阿茵做朋友,只是他实在讨厌自己的人生,讨厌当时的自己,讨厌到觉得自己不配再做阿茵的朋友。他刻意回避,只想阿茵远离他。
后来去加拿大,他更是不告而别。
直到回到港岛,从施简嘴里得知,有一个女孩来找过他几次。
陈麟声一下子就知道,女孩是阿茵。
想到阿茵为他去过施家那种肮脏地方,陈麟声心中有愧。
喝酒而已,他能喝。
他将酒杯举过去,徐先生望一望他,为他倒了少半杯。
阿茵抬头饮尽,讲:“没有下药,没有毒。”
“阿茵,你知道的,我从来都……”陈麟声想解释。
说到一半,他静默下来,也抬头将酒饮干。
阿茵丈夫只抿了一口,拿筷子替妮妮拆解大虾。他自己吃一只,又给妮妮一只。这是一双老友的恩怨,他选择旁观。
两个人轮番喝酒,香槟度数并不高,但喝得久了,陈麟声的头也渐渐晕了起来。
有些话像被酒精解了冻,缓缓流出嘴巴。
“陈麟声,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朋友?”阿茵拍桌子,米白餐桌抖动。
吓了妮妮一跳。
“不好意思啊妮妮。”阿茵声音骤然放软,她醉了,笑起来眯着眼睛。
妮妮摇摇头,示意自己愿意原谅。
“我当然把你当朋友,阿茵,这么多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陈麟声也有些醉了,他扶着桌子,好像这样才能表达笃定。
“再喝!”阿茵命令。
陈麟声果断执行。
“酒鬼。”徐先生瞪大眼睛,朝妮妮做口型。
“两个。”妮妮比着小手指。
一顿饭吃到最后,酒比餐盘干净。
妮妮很饱,她跳下座椅,去拉陈麟声的小指。
“妮妮。”陈麟声弯下腰,小心翼翼她的头发。
“小声是酒鬼。”妮妮讲。
他酒量确实还不如阿茵。
陈麟声低低地笑,抓紧了妮妮的手。
到现在,他还抱有一丝警惕,虽然他知道阿茵一定不会害他。可在施家这么久,又在加拿大颠沛流离过,别人对他好,他总揣测,对方是不是也有所图。
他感到愧疚。
他已经变成没有真心的人了。
阿茵喝过温水,醒了醒酒,她找出新的洗漱用品,又替这父女俩收拾出客房。
徐先生在厨房刷碗。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争吵,一男一女,继而男人哭喊,男人咒骂。在墙外,在墙那头。
细细的哭,绝望的哭,像一根箭般刺进了陈麟声的耳膜。
他一下子醒了,却又像中邪一般。
妈妈。
像妈妈的声音。
陈麟声骤然站起来,朝门外奔去。他喝醉了,手不灵巧,大力扭转着林阿茵家的把手。
哭声在门外,妈妈在外面。
他要出去。
阿茵夫妻两个赶出来时已经迟了。
家门已然大开着,空荡无人。
徐家声将她挡在身后,自己走在前面。
一梯两户,电梯里,他们的邻居男主人正被陈麟声压下身下打。
一拳又一拳,直至男人两眼乌青,鼻血横流。
邻居女主人正瘫坐在电梯一角,吓坏了的表情。
她耳边贴着手机,颤抖着讲:“……杀人,阿sir,有疯子,有疯子杀人。”
第30章
两位警察到场,问清缘由后,劝两方和解。
邻居男主人捂着腮帮,气势汹汹:“绝不和解!我跟我老婆吵架,他忽然冲过来!阿sir,这样的人,怎么好放进社会,后患无穷的!”
“你没动手吗?”阿sir瞥向一边。
陈麟声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像没了发条的玩偶。他醉了,没方向感,手越打越绵软。方才他骑在男人身上没打几下,就被男人掀翻,一锤在眼眶上。
女人也趁乱踢他一脚,尖头皮鞋猛地抵进腰身,留下一块淤紫。
他睁着眼睛,躺在地上死死盯住女人的脸。
直到徐家声将男人奋力推开,他也没移开眼睛。
“我当然有啊,我反击啊,正当防卫!”男人抬高声调,唾沫星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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