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冷气充足的车里,陈麟声感觉自己的心和胃好像揪在了一起,惩罚一般的痛。
他忍住这份疼,苍白开口:“不一定会有事,或许只是我们......”
下一秒,世界骤然猛地倾斜,时间也好像变慢,撞击的巨响伴随玻璃破碎声灌入耳膜,整个车头越出公路,侧着压进灌木树丛。系紧的安全带勒得陈麟声肩膀几乎断裂。他大口呼吸,手臂被玻璃划出的伤口也开始发疼,鲜血直流。原来濒临死亡,真的犹如电影漫长镜头。
他什么也听不见,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喘息,头痛的厉害,眼球也昏沉发胀。
“Ricky,”他深深喘着,转过头,“Ricky?”
一瞬间,陈麟声大脑一片空白。
麦秋宇坐在窄小的驾驶位里,垂着头,双眼紧闭,刺眼的血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慢慢覆住眼皮。
“Ricky......”陈麟声抬起手去摸麦秋宇的脸颊,沾了一手心鲜血,温热的,粘稠的,如同千斤铁水,坠着耗尽他的力气。他想起父亲,想起那缸金鱼,模糊的血肉,冰凉的尸体。他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他的手从未如此颤抖,就好像他的心脏从未如此狂跳。他要喘不过气。
陈麟声颤着手去探麦秋宇的鼻息。
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手指上。
感谢上帝。
撞他们的那辆桑塔纳上已经走下一个人,正是雅各布。
他带领的另一个人正开着车慢慢倒退,陈麟声所在的车也随之一抖。
陈麟声握紧口袋里的刀。
雅各布打开了他那边的车门。
二人对视几秒,雅各布开口:“你走吧,让我的人带你去机场,离开墨西哥,回家去。”
“你背叛了翠斯特,是吗?”陈麟声面上镇静,握着刀的手正在发抖。
雅各布看着他,无悲无喜。
一阵沉默后,雅各布又说:“走吧,趁我没有反悔。”
“我怎么知道你的人会不会半路把我杀掉。”陈麟声依旧没有动的意思。
雅各布弯下身,直直盯着陈麟声,“如果你死了,那这就是你的命。”
“你认了你的命,是吗?”陈麟声丝毫不让。
雅各布嘴唇动了动,伸手压住陈麟声脸上的细小血痕:“我只知道,如果你再不走,你的命就是被我们玩腻以后,砍掉手脚,摘走器官,Ricky一定不想看你这个样子,别让他伤心。”
“你们要对他做什么。”陈麟声问。
“让他定居墨西哥,然后让他的家人打一笔丰厚的生活费。”
“这是绑架!”
“他会幸福的,和我一样幸福。”
雅各布没有表情,他没有穿外套,这次,连陈麟声也看到了他脖颈上的针眼。
陈麟声不寒而栗。
“快走。”雅各布粗暴地抓住陈麟声的手臂,用枪抵住他,将他拖出车。
钻进烟味浓重的桑塔纳后座,陈麟声沉默坐着。他的刀被雅各布收走了,手机和钱包也交给了司机,说是到机场再归还。雅各布方才嘱咐了司机几句,司机点了点头,启动发动机。
“去哪里。”司机用生涩的英语问。
陈麟声隔着车窗,看见雅各布打开了麦秋宇那一侧的门。
他的目光停留在麦秋宇身上。
麦秋宇还没有醒。
“机场。”陈麟声回答。
雅各布将麦秋宇拖着抱出驾驶位,看着白色桑塔纳远去。他拿出手机,准备给主顾打电话。拨号码时,他的手一直在抖,误触了好几次。他不敢看躺在地上的麦秋宇。他需要钱,很大一笔钱。这笔钱不是给妹妹,更不是给母亲。
他背过身打电话,丝毫没觉察到刚刚开出几百米的桑塔纳忽然掉了一个头。
第39章
陈麟声不确定自己是否杀了人,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杀第二个。
司机开车,他在后座发现自己的鞋带开了。低下头去系,看见自己掌心的血,想起麦秋宇被鲜血染湿的眉毛。再回过神时,他正用鞋带死死勒住司机的脖颈。白色桑塔纳随之掉头,油门踩深。撞上肉身的刹那,车身剧烈抖动,力与受力,如因果报应一样公平。雅各布倒出视线,枪支滑至大路中心。
偶尔有车路过,本地司机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陈麟声打昏雅各布的手下,拔钥匙下车,颤着手锁了车。他下车踩在地上,才发觉腿软到像抽了骨头。
雅各布趴在地上,看上去不省人事。远处,还有一个紧闭双眼的麦秋宇。
天要黑了,黄昏原来这样冷。
好了,没关系。陈麟声安慰自己,即使脑海里和心里的声音都在抖。只要离开这里,离开墨西哥,一切就都好了。他只要把麦秋宇拖进车里,很快,很快。他没有驾照,但他可以试着开。他不知道路,但他会找到安全的地方。
隔一段距离,他看不出麦秋宇胸脯的起伏。
为什么让他先走。
方才车开出去每一秒,都像在接受无形的绞刑。
这句话说出来,他就走不了了。
拜托,不要死。
陈麟声浑身都在痛,他走得摇摇晃晃。
越来越近。
只要再走几步。
只剩咫尺之遥,他被人从背后勒住,刀尖刺过腰腹,钻心疼痛。
“看来比起回家,你更喜欢被砍掉手和脚,”雅各布声音虚弱,听起来更加冰冷。
陈麟声一言不发,他觉察到,雅各布拿刀的手并不稳。
父亲离世时,陈麟声尚且年幼,并没有学到多少擒拿技巧。但十四岁后,他就已经开始学习打架,不管是港岛的混混,还是加拿大歧视亚裔的白人,他都打过,他都能赢。因为他知道死亡的位置,知道死意味着什么。他一边牢记着死亡,一边近乎自毁般无限逼近于死亡。或许有一些瞬间,他真的想杀一些人,又真的想一死了之。
愿意死的人,是不会输的。
他甚至情愿死在这里的是自己,而不是麦秋宇。
他抢刀的瞬间,刀刃小半个割进手掌,太锋利,以至于血含在肉里,慢了几秒才流出来。听见雅各布惨叫的瞬间,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踹上了雅各布手上的腿。
攻守逆转,轮到雅各布被压倒在地上。
陈麟声握着刀逼近他喉咙,血顺着锋刃往下流,滴在雅各布的皮肤上。他精神紧绷,耸着兼备,如同一只警戒的豹,正紧紧瞪着雅各布。
“放我们走。”陈麟声沙哑地说。
雅各布看着他,黑色眸子里先是恐惧,然后慢慢转变为一种迷茫,以及,轻蔑。
他笑着说:“Ricky真幸运,总是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陈麟声沉默了。他知道雅各布在说什么,几年前麦秋宇闯进翠斯特的赌场,险些被杀,就是雅各布不顾性命替他求情。他出身帮派,却愿意替一个外国人求情,假如不是米格尔,他们恐怕会双双死在那间赌室。
其实雅各布根本不需要这样豁出去。
没有麦秋宇,他的生活似乎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很喜欢你,”雅各布微笑,“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麟声将刀尖逼近他的喉咙。
他不想听雅各布继续说下去。
“因为你不是第一个。”雅各布说。
他轻轻扯开领口,露出胸脯。那上面有一道疤痕,看起来有些年头,已经泛白了。
陈麟声随之一愣。
雅各布似乎很享受着青年脸上的怔然,他满意地笑着,说:“Ricky留给我的,永远不会消失。”
陈麟声发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仔细看过雅各布。
他其实很英俊。今天剃了胡子,还是那么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昨天,前天,他看起来还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墨西哥人没什么两样。他和麦秋宇的相处也如同多年老友,既亲密,又和谐。
可当他露出那道疤痕的瞬间,一切都好像不同了。
“Ricky很好,他给我的一切,是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从别人身上得到的,他拯救了我的人生,”雅各布仰着头,眼皮微垂,“但你知道吗,墨西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教堂,可他看过一眼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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