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14)
《切韵》读起来枯燥麻烦,还要死记硬背后才能消化,只是背诵对虞玓来说不是太大的麻烦,读完后默念两遍,倒也很快就读下去了。
待白霜来送糕点茶水时,初进门先是看到一双幽暗绿色的猫瞳,其次是那如小山般的猫,以及端坐在猫后认真读书的簪花小郎君。
小郎君温温读书的模样让白霜忍不住笑,她看着虞玓那鬓边的小花低声说道:“小郎君这习惯犹在。”
虞玓回神,听得白霜的话下意识摸了摸鬓间。
“娘子很后悔那次抱着小郎君去庙会,若不是遇到善心人把小郎君给送回来,都不知如何去寻呢。”白霜忆起往昔,忍不住摇头。
白霜突地提起的话题让虞玓微挑眉头,想起她说的是何事。
虞家从前在外四处走的时候,也曾有定居一年半载的时候。白霜还记得很清楚,那一年的当地灯会很是热闹,郎君便带着娘子小郎君他们一同去赏灯。
人多拥挤,在慌乱中虞玓被人抢走,急得郎君和娘子从天黑找到白昼,最终是刘叔让小刘勇来消息,说是小郎君被送回家了。
送小虞玓回来的是一主一仆,天色尚暗,有些眼花的老刘头看不清楚他们的模样,只记得那打头的陌生小郎君说话一板一眼,听来颇有些威严,想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还未等刘叔挽留,这一主一仆就消失了,等天亮虞父再去寻,却无这一主一仆的消息,宛如消失在人海中。
过些天便听说县衙抓了一伙专门买卖男童的团伙,里面长相端正的男童甚至有高价卖去烟柳之地的前科,吓得那段时日州县里长相稍微好看的孩子都不敢放出家去。
好在那些繁杂事都与虞家无关,白霜记得那日睡着的小郎君的揪揪旁簪着朵漂亮的小花,犹然带着飘香。待小郎君醒来后,似乎是得了趣味,小手偶尔总是会摘下几朵小花簪鬓。
时人虽未有这般习俗,徐娘子却纵声大笑,任由小郎君如此。
更笑言人好花娇,正是一副好画。
第12章
这习惯此前虞玓搁了三年,是为了祭奠亡母。
虞玓站起身来随口说道:“阿耶阿娘当初寻过数日,似乎不曾找到恩人的踪迹。”
白霜点头,“确实如此,那位小郎君当真是大善人。不过咱小郎君也不是什么没心没肺的人。”她边笑着边看虞玓鬓间的小花花。
虞玓往书架前走了两步,留意到白霜姐姐的视线,“救命之恩,自当记得。”他说起这话时一板一眼,眉眼里满是认真。
大猫在小郎君身后站起来,懒洋洋打着哈欠,丝毫不在意那尖牙利齿的显露。
虞玓眉眼微弯,偏头来时,飘来淡淡花朵的暗香。
簪花的小郎君慢吞吞和跳到书架上的大猫说着小秘密,“阿娘他们不知那人的姓氏,我却是知道的。”声音很静,静到只有近在咫尺的大毛团能听到。
那是在贞观三年的元宵节。
星河灿烂,花灯集市,宵禁放开后,彻夜通宵的街道上涌动着人潮,百姓们拖家带口地在小摊杂耍前滞留。形状各异的花灯高高悬挂在沿街的楼舍上,抬头一望便是绚烂的色彩。
粉雕玉琢的小童站在阴暗的巷子里,手里拿着一根晶莹剔透的小糖人。
高大的男人遮住他大半的身形,让巷口外的人不能看到他,他似乎正在和站在里面的人争辩着什么,虽然手里还紧拽着小童的胳膊,却来不及看顾那刚被抢来的小童做些什么。
面无表情的小孩乖巧站着,比争辩的双方要更快看到巷子里面走出来的一对主仆。走在前头的小郎君手中捧着一枝娇嫩的红梅。
巷子的黑暗让彼此都看不清容貌,高大男人和里面的人停止了对话,警惕地看着他们。
站着的小孩一直很安静地啃着甜滋滋的糖人,龙头被嗷呜一口吞掉后,小糖人显得有些磕碜。或许正是因为他从被抢走后都一直这么安静乖巧,让高大的男人失去了些戒备。
他只盯着陌生人,却忘记去顾及一个呆头呆脑的孩童。
“大哥哥能带我回家吗?”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那安静的小孩啃着糖块,含含糊糊地扯住了那陌生小郎君的袖子。
陌生小郎君长相温润俊秀,不笑的时候眉眼都带着宽厚,当小孩扯住他的时候,陌生小郎君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瞪着他们的高大男人,还有他往回攥着小童手腕的力度。
“阿达。”陌生小郎君淡淡地说道。
从他被扯住袖子到小郎君抬头下令,也仅仅是一瞬间。
在热闹的灯会中,这偏僻角落的惨叫与闷哼只是简单的插曲,很快就被更喧闹的叫好声掩盖了。
在那个叫阿达的侍从打晕了两个偷小孩的贼人后,小孩费劲地掏了掏兜兜,小手摸出来圆润可爱的小荷包,荷包上绣着粉嫩的小胖鸭子。
小荷包里面藏着小虞玓今年的压岁钱,是出门前阿娘塞进去的,两块剪得特别可爱的碎银子。小孩睁着圆溜溜的漆黑大眼睛,默默把小胖鸭子荷包塞给了陌生的大哥哥。
报酬。
小虞玓想。
陌生大哥哥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温柔地说道:“你家在何处,可还记得?”小虞玓闻到了淡淡花香,在那只手离开后,小童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小手摸了摸揪揪。
在揪揪的边上,插着一小朵颤颤的花。
小虞玓说:“在西弄。”
被拐走后精疲力尽的小虞玓被陌生的小郎君抱在怀里,蜷缩着小手半睡半醒,耳边听着那下仆板正低沉的问话:“殿下,让卑职抱着吧。”
小殿下温和地说:“孤可以。”
等小虞玓被阿娘搂在怀里,听着徐娘子又惊又喜地和虞父说道:“常说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不知那小恩人究竟是何人?”
小虞玓抿着嘴角,乖巧低头:原来两块碎银子不够抵债。
涌泉,好难哦。
白马过隙,转眼已是六年。
这六年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虞玓依旧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小郎君。
而李承乾,倒是从人变成了猫。
巨大的猫咪郁郁寡欢嘶嘶了两声,宛如膨胀开来的闷闷不乐,带着某种丧气与不知名的低情绪,这只漆黑的傲慢的庞然大物郁闷地把自己团在屋舍的中央,不甚高兴地咕哝着。
白霜有些好奇地看着突然有了情绪的猫,却仍然不敢靠近,只站在门口说道:“小郎君,那狸奴可是不舒服?”
虞玓摇摇头,他看着那突然从书架跳下来的大猫。沉默了半晌后,他往大猫那里走了两步,然后蹲下身来,看着漆黑大毛团背后摇晃着的尾巴。
李承乾的理智没办法完全控制住猫的性情,高兴要晃尾巴,不高兴也要晃尾巴。受到威胁时耳朵会贴住脑袋,压着前爪蛰伏观察,这些动作都极其容易流露出当是时的情绪,却因为蓬勃着的猫性而无法压抑。
小郎君沉默。
然后试探着伸出手,薅了一把毛毛。
喉咙间咕哝的情绪听不清楚,漆黑的巨大猫咪烦躁地甩了甩尾巴,在虞玓试探的抚摸不情不愿地液化成一滩大猫饼。
李承乾:如果不是这小孩……
肉垫蠢蠢欲动。
整只凶残大猫带着某种莫名其妙的闷气慢吞吞地、自暴自弃地把猫自己塞到小郎君的怀里。湿漉漉的猫鼻子近乎能蹭到虞玓的下颚,而那条蓬松大尾巴憋气般地圈住了小郎君的手臂,紧得有些挪不动。
第一次被凶巴巴的大猫投怀送抱,哪怕是淡漠的虞玓都忍不住流露出极浅、极浅的笑意。
大猫就好像是把虞玓的整只手都藏在了肥嘟嘟软啵啵的肚子下,毫不留情的重量沉沉地压着,不给小郎君任何挣脱的机会。
他向来霸道。
虞玓下意识揉了揉大山公子的后腿,敏锐的小郎君早就察觉到漆黑大猫偶尔走路的不自然。往常大猫没主动靠近的时候,小郎君自是不会去触碰以往的患处,如今他难得亲近虞玓,小郎君就忍不住极尽温柔摸了摸。
只一瞬就抽离了。
大猫僵硬了一瞬,猛地弹了起来,幽绿猫瞳里滚动着嗜血戾气的光芒,低沉凶性的叫声充斥着极度的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