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79)
长孙皇后道:“若是你,当如何处置?”
李泰不明皇后的意思,却有种至关重要的错觉,抓着这片刻的灵光思忖,然后说道:“派使臣赈赐百姓,必要时各地开义仓与常平仓赈灾;若本地粮仓不足,或是移民就粟,或是移粟救民;若有饥民惨死,需掩埋暴骸……”
李泰洋洋洒洒说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当是尽善尽美,各种法子齐出,且都是有所成效的办法。足以看得出来李泰对赈灾此事确实是下过一番苦功夫,并非泛泛而谈。
长孙皇后颔首,微笑着说道:“那年四月,太子出宫探访隐世大儒,翻年方才归家。此事,可记得?”
同样的问句让李泰心生警惕,但不得不答,“记得。”
“彼时圣人派使臣巡视各地,太子知晓后,请命跟随使臣而去。圣人不允,太子花半日的功夫劝说,得圣人允诺后,在四月开拔离宫,当时他身边只跟着二十护卫。”
长孙皇后的第一句话,就让李泰心神动荡,他从未听闻此事!
“明面上御史大夫杜淹巡检关中,而太子暗访诸州,连杀一十八位渎职的州县官员。每到一处便参与赈灾事宜,待稍有成效便抽身离开。九月途径河南道,其州内因霜灾饱受饥荒,太子在此停留两月相助,而后才启程归京。此去来回,耗时九月。”长孙皇后眼神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四子,“魏王泰,如今你再把方才你说的话说一遍。”
“你之于太子,如何?”
李泰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这件事不管是朝野还是宫闱,他从未听说过。如果不是说这话的人是长孙皇后,他甚至要以为这是如此滑稽可笑的谣言,可偏偏……让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话都成了空谈。
他所答,仅是前人总结的正确答案。
而长孙皇后想要看到的,远不止如此。
——连杀一十八位州县官员。
光是这一点,李泰做不到。
不是他无法做到此事,而是其果断与从容……李泰尚不能至此。常言道将在外军情有所不受,当初的灾情或许如此,可若是他手握宝剑,可这把剑能不能斩下去却依旧是两说。
牵一发而动全身,其后种种的罪责名声等诸多问题,即是牵绊得人不能行的种种缘由。
而当年,太子才九岁!
“阿耶,没有责怪他吗?”李泰艰涩地说道。
长孙皇后眼眸清幽,“他归来后自请削去太子之位,不过你阿耶不允。”
京中少有人知晓太子出京,一路皆是微服出巡,只有令牌为证。太子一路这般杀过去,圣人便一路给他善后。
她从身旁取来一封折子,随手递给李泰,“这是当时的详情。”长孙皇后竖起食指轻轻搭在唇上,“这是从你阿耶那里取来的,莫要张扬。”
李泰咬牙,长孙皇后对朝事向来不予评论,这份折子能出现在她的手中,那定然是……圣人也知道了。
他压抑住凭空生起的羞愤,低头看去,“……丹州刺史贪墨二十万贯,致灾民相食,斩。泾州安定县县令与当地商家勾结,高价出售义仓米粟,共四百三十七人饥死,斩。庆州司仓参军事、司户参军事互相勾结……”
接连一十八个“斩”字,其背后是血淋淋的人命。
长孙皇后轻叹了口气,直到这个时候,她的态度才算是缓和了下来,“古往今来,官员贪墨屡禁不止。赈灾的粮草派发下去,或是令当地开义仓救济……总是能钻漏洞。纵是太子不曾前往,如此种种罪行,揭发出来必然落狱。”她抬手摸了摸跪在身前的李泰,“你之凶性不如他,果断不如他,谋略变通,更不如他。青雀,这个位置轮不到你来坐。”
李泰汗津津的胖脸颤动着,听到长孙皇后下了最后的通牒。
“我会请圣人让你闭门思过三月,三月后,若是你依旧如此,青雀,你便自归你的封地。日后,无诏不得归京。”她无喜无悲地看着李泰。
“阿娘——”
李泰不曾想到,长孙皇后竟是如此绝情。
“来人,送魏王回府!”
在稍显喧闹后,立政殿重归安静。
长孙皇后倚靠在软榻上,中指轻轻揉着穴道,像是有些发昏。殿内的女官连忙上前来,替皇后按摩穴道,“皇后娘娘,莫要急坏了身子。”
这女官是长孙皇后身边的体己人,许多事情都是她去处理,在皇后面前很是体面。
“青雀若执迷不悟,纵是让他恨我,却也不能乱了朝纲,动摇了国本。”长孙皇后幽幽地说道,“高明那孩子看似温和,实则杀性极重,若青雀当真入了歧途,怕是还会再起波澜。”高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性格。
武德九年的事,无论如何,长孙皇后都不许在宫闱中再次发生!
两仪殿内,朝臣正散去。
多数是往两仪门去,而后归六部做事。
太子手揣着宽大的袖子,踱步跟在李世民的后面,他正同太子说道:“张玄素可是得罪高明了?今日朝会上,他可是被你辩驳得无话可说。”张玄素是东宫少詹事兼右庶子。
太子温和说道:“适时适事才会如此,儿臣怎会针对张少詹事?”
圣人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太子,笑骂了句,“滑头。”他却是没不高兴。
毕竟……对于谏臣的存在,圣人是认可的。然偶尔想要自己松活些,总是会被魏征之流盯着,尤为不爽。今日太子辩驳,实乃有理有据,又有何不可?
…
“有理有据,又有何不可?”
永兴县公府上。
虞玓冷冷地说道,彼时他正跪坐在一张书案前。
“天真!”
刘朝生坐在他的对面,正也是怒意上头,拍着桌子说道:“凡事须得讲究适时而变,你如何能判断不是女子佯装?若是被告因此被误了声名……”
虞玓抬眸,冰冷地开口:“学生为何要考虑罪犯的处境?”
刘朝生蹙眉,“此案原告乃是一介妓女出身,自述是出门在外被欺辱,虽有人证,却是同为妓院的龟公,如何能保证不是他们一起合伙给被告下套?”
“因为物证!”
门外白霜听着屋里那俩争辩的模样,与扶柳自去泡了茶,重新给他们换过了。
等他们再来的时候,虞玓和刘朝生已经各自平静地看书。
这般熟悉的画面几乎日日得见,白霜他们倒也是见怪不怪。等早晨的教书结束后,过午刘勇便笑着进门来,同虞玓说道:“郎君,店铺已经盘下来了。若是您愿意,现在就能过去看看。”
不久前,虞陟曾告诉虞玓,那谢偃吃多了酒跌落水里淹死,自此之后,那中人再也没有找过刘勇,像是就这么寂静下来了般。刘勇重新发展人脉,在东市找到了合适的卖家。
那书铺的经营惨淡,许是因为那店铺在沿街的小二楼,左右皆是热闹的门面,唯独这书铺还需要通过窄小的通道去得二三楼,只奇怪的是,在后面倒是跟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拢共可以住个十几人,还能摆开几套印刷的工具。
后来那卖家同刘勇诉苦,这才知道原来前铺那左右的门面本来也都是他家的,只是他们家中都不善经营,只能日渐稀薄下来,靠卖门面为生。直到今年他们是彻底放弃,准备把所有的店铺卖空后就卷铺盖回老家。
虞玓在拍板前去看过一次,在确定了这次的交易并无问题后,就让刘勇出面买了下来。
掌柜活计倒是不难,但虞玓的重点不在经营店铺上,而在于后院那些几台印刷的工具。那次虞玓倒是也看到了印刷器具的模样,都是极为粗笨废活的雕版,才现世没多少年。
虞玓道:“我便不去了,刘大哥,你同他们说,可否有更便捷的印刷办法,不拘漂亮与否,只需字迹清晰,可以快速印刷出多种不同书籍便成。若是有人能想出来,哪怕是思路都行,每人每次奖两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