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殊冷哼一声,扬手剑光划过,陈羡鱼吓得瘫坐在地,一摸脖子,满手温热鲜血。
就差一点,他已尸首两分。
早知到替兄长传话这般危险,他就是打死也不来啊!
不对,如果不来的话,等回到族中,也会被兄长打死。
陈羡鱼欲哭无泪。
“回去时转告陈微远一句话。”叶云澜道,“我要你一句不漏,半字不差。”
沈殊剑峰闪烁着冷冷的光。
人在屋檐下。
陈羡鱼小鸡啄米般点头。
叶云澜:“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犬鸣有声,与我何干。”
“叫他滚。”
陈羡鱼把这段话一字不漏记下。
意思约摸是,老鼠尚且还有一层面皮,他家兄长的行事却鬼鬼祟祟得连老鼠都不如,说的话全是狗叫,叶云澜只当放屁。
陈羡鱼已能想象出他家兄长听完这番话之后会有怎样精彩的脸色。
他苦着脸,期期艾艾看向叶云澜道:“此言可否……”可否说得再婉转一些。
一道剑气顺着他脸颊划过。
沈殊道:“你也滚。”
陈羡鱼抖了抖,麻溜地滚了。
叶云澜的面色却未有和缓半分。
虽然在知道容染手上有秘境地图时候,他就已经隐隐有所猜测,但猜测终究只是猜测,而今陈羡鱼过来传话,却是对方给他的宣告。
陈微远有前世记忆。
他深知陈微远的本性,从来高高在上,以世人为棋。世间所有都比不上对方自身利益。为了让家族在天地大劫之中存续,陈微远可以提前数百年就开始准备,将自己的道侣亲手送入魔门之中,甚至连自己性命,也要谋算出最大利益。
陈微远过来打招呼,必然别有目的。
叶云澜并不担心自己。
他只担心沈殊。
当年陈族做出预言,魔尊出世是魔劫之始。
为防患未然,陈微远联合道门诸派,对魔尊设下重重杀局。
这一世,陈微远肯定也会动手。
沈殊的身份,绝对不可泄露。
原以为将引魂花找到,将傀儡印破除,沈殊在修行路上便会顺遂前进,而他也可以安然歇息了。
而今看来,他还不能死。
他死了,沈殊该怎么办呢?
叶云澜思索至此,眉头深锁。
握着长剑、青筋毕露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覆住。
那只手很宽大,很温暖。
与遥远记忆之中的人,慢慢重叠在一起。
沈殊道:“师尊。”
叶云澜手指颤了一下,没有挣开,只是慢慢放松下来。
“怎么。”声音有些疲惫。
沈殊:“师尊生气了。”
叶云澜沉默。
沈殊:“惹师尊生气那人,我去杀了他,好不好?他竟敢叫您娘子——”叶云澜眉心一跳,道:“不可!”
沈殊:“为何不可?”他声音里带上一点微妙的沙哑。
叶云澜没有注意到他异样,只沉声道:“绝对不可。”
陈微远传承有陈族太古血脉之力。几年前修为就已经是大乘期,而今又有了前世记忆和境界,想必已经突破蜕凡。
就如同他自己,倘若身上伤势好全,假以时日修为就必然能够重返踏虚一样。
他不愿沈殊受到任何危险。
叶云澜重复了一遍,仍觉不妥,于是继续叮嘱:“以后绝不可再在人前使用你的特殊能力,特别不能如今日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而且,到达蜕凡境界之前,不要再轻易对人出手。”
沈殊:“为什么?”
叶云澜:“此举是为你安危着想。你身上能力,若是泄露出去,以后无论去往何处,皆会陷入危险之中——”沈殊:“可他叫师尊娘子。”
叶云澜一愣。
“他叫师尊娘子。”沈殊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他都已经如此冒犯,师尊还不允我去伤他——”他眼睛深红,像两颗盛着鲜血的琉璃。
那些阴影在他脚底下扭动,几根已经忍不住缠了上来。叶云澜小腿感觉到一点冰凉粘腻,他身体一颤,不禁喝道:“沈殊!”
沈殊:“师尊,我很在意。”
从方才开始,他就陷入到一种奇怪的情绪里。
明明知道自己不应当因为这些小事生气,却偏偏忍不住,偏偏很在意。
似乎“娘子”这两个字,彻底触碰了他禁忌。
腿上的触感教人战栗。
叶云澜深吸一口气,“你在意什么?”
沈殊:“我在意师尊的喜好,师尊的看法,师尊的态度。”
说至此,他忽然话锋一转,道:“我也想成为师尊的道侣,为什么不可以?”
他这话语跳跃得委实有些过快了,叶云澜有些猝不及防。
道侣。
很多年前,魔尊也曾俯身在他身上,低哑地对他说:“仙长,当我的道侣。你想要的所有,我都能给你。”
那场轰动魔域的婚宴最终在血色之中落幕。
他用陈微远交给他的匕首刺伤对方,道门趁势围攻,设太古炼魔阵,魔尊差点死在其中。
之后一晃经年,从北域至西洲,又从西洲到中洲。
之后……再也没有了之后。
现在年轻的对方正站在他面前,质问他,为何不能成为他的道侣。
叶云澜闭了闭眼,“许久之前,为师便与你说过,我曾有过一个道侣。他生性自傲,独待我极好。然而,其人已远去久矣。为师……感念于他,此生不会再与任何人结为道侣。”
沈殊眼睛发红,“我不管这些。我只想和师尊永远在一起。”
阴影蔓延上叶云澜衣物,冰凉触感隔着衣物攀爬过身体。叶云澜有些慌乱,面颊浮起微红,等到想拔剑却已迟了,那些东西已缠住了他手腕。
他气息有些不稳,“沈殊,你不能——”身躯却骤然落入一个炙热怀抱。
“师尊,我好嫉妒,”沈殊紧紧拥着他,重复道,“我真的好嫉妒。为什么我不能?就因为我来迟一步,所以便要永远被你拒绝吗?”
叶云澜被他紧拥,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就如同他没有办法回答,前世的魔尊和今生的沈殊,是否能够算作是同一个人。
不同经历早就不同的个性,而个性汇聚而成一个个不同人格。
他怕自己分得太清,又怕自己分得不清。
肩头忽然一痛。
竟是沈殊一口咬在了上面。
咬得并不深,只仿佛狼崽子咬人发泄一般,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叶云澜被他禁锢着,本该生气。
可对方怀抱的温度如此炙热,心脏的跳动透过衣物传递,生机勃勃。
……如此年轻。
他以为今生不会再见到的人,而今就在他面前。
叶云澜沙哑道:“你只是想要我永远陪着你,是吗?”
咬人的狼崽子闷闷“嗯”了一声。
叶云澜:“我答应你。”
他被阴影缠着的右手艰难抬起,摸了摸沈殊的后脑,哑声道。
“你若是能够一直遵照我之前所言,不再在其他人面前动用自己的能力,好生修行,那为师便永远陪着你,直到生死,才能够将我们分离。”
叶云澜很少会说“永远”。
因为他觉得,这世上永远其实本不存在,事物一切都有尽头。草木枯荣,人之生死,莫不如此。
但他想给沈殊一个承诺。
就像魔尊当年承诺他,除非踏过自己尸体,否则世上任何人永远都别想伤害他一样。
沈殊豁然抬起头,“师尊所言,当真?”
叶云澜:“……我何时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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