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说了么,最近霜海境中来了一只鬼。”
“听说了。听闻那只鬼一夜屠尽雪融窟,里面一百零九名修士尽数葬身其手,实在残忍。”
“不过聚在雪融窟里的,本也是一些滥杀无辜、横抢肆虐的邪修,其实死得不冤。这样看来,那只鬼似乎还做了好事。”
“道友,你若看到过他们死状,便不会说它是在做好事了。”
“死状如何?”
“很惨。尸首分离尚且不论,还有一些两眼凸出,嘴巴大张,看上去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那只鬼究竟生了什么怪模样,居然能把人活活给吓死?”
“不知。但如此行事,和魔修也相差不多了,此番在霜海境中寻觅机缘,看来需得远避此这怪物。”
“道、道友……”
“怎么?”
“血,是血!前面有好多……好多血!”
……
叶云澜站在血泊中。
伸手缓缓拭去剑上的血。
雪花飘摇落在肩头。
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雪堆里,红色如同浓墨在白纸上洇开。
浓郁的杀气凝结在他身上,脸上面具森冷而狰狞。
这三日以来,他一直在杀人。
霜海境之中冰天雪地,灵气匮乏,乃道门难以管辖之地。此地没有规矩,修士劫掠杀人之事常有。更有许多邪修在霜海境中聚集,趁五洲四海的修士都前往此地寻找机缘的时刻,专挑落单之人劫杀。
叶云澜遭遇过几次。
于是拔剑,杀人。
后来没有邪修再敢上前惹他。他便顺着邪修的踪迹,找上他们巢穴,继续拔剑,杀人。
寂灭剑意在他周身流淌。
缺影剑日日低鸣。
身体中的伤势,因为他如此不加节制的出手而愈发加重。而今即便喘息,咽喉中也有火辣辣的疼,带着铁锈的味道。
他却觉自己活了过来。
连同他的剑,也渐渐活了过来。
他是在“磨剑”。
精气神,都在不断磨剑之中逐渐到达巅峰。
也唯有如此,燃烧神魂使用禁法之时,才能够发挥出前世十成实力,使出斩破一切的剑。
他只有一剑的机会。
并未收剑入鞘,他手执着缺影,一步一步在堆雪的冰湖上往前。
风急雪冷,他走得有些踉跄,有些蹒跚。
不远处有一架飞舟经过,却忽然调转了头,仿佛看见洪水猛兽一般逃之夭夭。
叶云澜走了几步,开始喘气。
寒风灌入肺腑,他低头咳嗽起来,嘴里慢慢尝到了血腥滋味。
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的徐子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上来,脸上满含担忧。
“前辈,你没事吧?”
半晌,叶云澜咳嗽声止住。
他抬头看着半空中那艘已渐渐看不到身影的飞舟,沙哑道:“你们都已经逃了,你为什么不逃?”
徐子策道:“我跟着前辈学剑,为什么要逃?”
叶云澜:“我杀了很多人。”
徐子策道:“若说杀人的话,他们本就该死,前辈好心送他们上路,又有何不可?”
叶云澜看着眼前这个被后世人们称颂“古道热肠”、“正直善良”、“喜匡扶正义”的苍焰圣君,一时默然。
徐子策又道:“我观前辈身上似乎有伤,真的没问题么?我在修行界摸爬滚打这些年,也会几手疗伤之术,或可给前辈瞧瞧。”
叶云澜:“不必了。”
徐子策还想再说什么,却忽听一声轰然响动,一道金光从远处乍然绽放,而后便见一朵庞然至极的金莲从地上升起。而整个霜海境的飞雪,忽然之间俱都消弭,只有无数光点从高天洒落。
有钟声遥遥传来,道音轰鸣,震彻心脾。
徐子策有些懵,“这些……是什么?”
叶云澜遥看远方。
手中缺影剑发出一声剑鸣,如同他身上的奔涌剑意。
他没说话,只是迈步往金莲绽放之地走去。
那处已有许多修士聚集。
他们一见叶云澜脸上鬼面,俱都退避三舍。
有人纷纷议论,有人以畏惧眼神看他。有的则是厌恶。不过其实,都没有什么两样。
叶云澜扫过一眼,没有看到天机阁弟子身影。
他自然不会以为天机阁不会插手其中了。
陈微远此人,善于谋算,更擅借势,手段通天。
而他只有一人一剑。
一人一剑,却也足够。
前世他能够让陈微远不得不一辈子龟缩在陈族大阵之中,只能自尽而亡,这一世自然也能斩破所有阴谋诡计,让该死的人回归黄泉,不再祸害人间。
金莲绽放只是庞大虚影。
虚影之中却有一个真实金色旋涡。
旋涡中能够隐约看见神墟内的景象,隐隐约约能够看见青山绿水连绵,有许多而今已不可见的生灵在山中奔跑,看上去十分安宁祥和,似乎并无危险。
有几位修士已经纵身跳入旋涡之中,但大多数还在观望。
叶云澜走上前。
忽有修士喝住他。
“现在连妖魔鬼怪,也要抢夺成仙机缘吗?”
“天机榜上说,此次机缘不仅关乎能否成仙,更攸关此界生灵命途,若是被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夺去了,以后我等修士该如何自处?”
“诸位,我们得先定一些规矩。什么人可以进入,什么人不可以,都要说清楚。”
叶云澜不说话,倒是徐子策先嚷嚷开了。
“你们什么意思,把这地方当成是你们家开的?这就要定规矩了?脸也未免太大。”
有修士道:“你跟这只鬼在一处,莫非也是跟它一伙的?”
徐子策直接拔剑。
那把比他身板还大的剑直接轰然插到地上,冒出火焰。
他抱臂大声道:“我就是跟前辈一伙的,如何?想打架么?来呀。”
或许是因为他的剑大得太有威慑力,说话的修士闭了声。
但依然有修士想要阻挡叶云澜。
他们仗着人多,似乎就可以肆无忌惮。
再嚷嚷些生灵命途之类的话,便觉得自己已站在了大义的一边。
但叶云澜并不管什么大义。
他只出剑。
森然剑光劈在了最前方修士身前,那修士手中的剑应声而断。
叶云澜侧过脸,寂灭剑意萦绕着苍白剑尖,脸上面具狰狞,如同鬼神索命。
那修士大叫一声,忽然疯狂后退。
退、退、退。
什么大义。
有命重要么?
叶云澜不再看他们,持剑踏入旋涡之中。
……
四野风声萧萧。
魔渊之侧,盘坐在地的青年忽然睁开一双血红眼眸。
“本尊……闭关了多久?”
他低声自语,无数阴影盘踞在他身边,像是动物的节肢。偶尔有灰色枯萎的树叶飘荡至他身边,便会被汹涌而起的节肢撕成粉碎。
“不对……”
他紧紧蹙眉,看着自己掌心,眼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不对……本尊……我是沈殊……师尊还在……还在等我……”
他抱住头,青筋从太阳穴和手背上凸出,鼓鼓跳动着。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身周黑影狂舞,半日之后,才勉强平复下来。
血红眼眸终于慢慢变得清醒。
沈殊站起身。
黑衣在风中猎猎,束起的马尾也在飘摇。
他只身站在深渊之侧,望着底下漆黑之地。
这深渊似乎是活的,而此刻仿佛也在凝视着他,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要将所有敢进入之人,撕成碎片。
“九转天魔体,渡劫蜕凡……我既然能成功一次,便能成功第二次。世上无人能够阻我。”他低声自语,望向昏沉的天边,“师尊……等我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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