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色如水流淌入屋中。
叶云澜和衣而眠。沈殊睡在他身侧。
乌黑长发散落床沿,他侧着身,月色倒映入他漆黑瞳孔之中。
不知为何,他想要这夜更漫长一些。
让他能有足够时间去想明白一些事情。在沈殊离开之前。
然而身体虚弱,神思太易疲惫。
终究还是抵不住困意,渐渐睡去。
隐约间,似入梦中。
大雪纷飞,眼前是一林白梅。漫天白梅花瓣与雪花一同翩翩而落,苍白静美。
有人在前方,散发披衣,坐在白梅树下,正在温一壶酒。
见到他来,便抬起头,朝他微微露出一点笑。
陈微远微笑道。
“娘子,你来啦。”
叶云澜瞳孔微微收缩,退后了一步,“陈微远?你如何会在这里?”
“我记得今日是娘子生辰,只可惜东洲北域相隔数万里之遥,我有事在身,无法亲自面见娘子一面,实在惭愧。”陈微远站起身,面向叶云澜,“只好略施法术,入娘子梦中相见。”
他一头长发披散身后,白衣上落满梅花与雪,长眸带笑看来,面容清俊白皙。
“一百多年了,我想念娘子,想得好苦啊。”
第103章 风雨
梦中白梅飞雪飘摇漫天。
叶云澜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说着“想他好苦”的陈微远,握着缺影剑的手背青筋凸出。
“陈微远,你让我恶心。”
陈微远面色不变,反笑道:“云澜,久别重逢,何必这样暴躁。”
叶云澜只是冷冷盯着他,浑身戒备。
眼前之人,周身气机与他两年前在天池山上所遇见的陈微远已全然不同了。身在此间,又在物外,乃蜕凡期方有的道则。
而对方随意衣冠和脸上温柔笑意,甚至让他感到陌生。
前世,他被魔尊从浮屠塔中救出时,见过陈微远最后一面。
当时对方立于虚空,着星辰罗衣,手持星盘,汇聚万千道修,构建周天星斗大阵,要将他与魔尊围杀。魔尊令血河降世,周天星斗大阵破,陈微远不知所踪。
此后百年,他们再未见过面。直到他突破踏虚,设法在神魂之中刺入七情针后,又赶赴北域想要将之斩于剑下,却只听闻陈微远以身殉劫的消息。
若不算今生天池山一会,他们之间,已经有—百多年未曾见面了。
而陈微远生出变化,想必就是在天池山论道会之后。
可是,为什么?
重活一世之事如此荒谬,可而今不仅他有了前世回忆,陈微远似也回想起前世种种。
若如此推论,沈殊日后是不是也有可能……
叶云澜被自己猜测—惊,便见陈微远扬手—挥,两人面前便出现了—张石桌,石桌上有酒杯。陈微远弯身把雪地里温的那壶酒拿起来,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两杯。
“我知道你定有许多想要问我的问题,”陈微远将—杯酒稍稍推至叶云澜方向,“不如过来坐下,慢慢再谈。”
叶云澜没有动。
许是梦中,他此番面见陈微远时,神魂内七情针并没有发作。
缺影剑出鞘,剑光划破飞雪,如流星飒沓,顷刻之间已到陈微远面前!
陈微远也没有动。
剑光划过他的躯体,只是形成—道漆黑的裂痕,没有任何鲜血流出,梦境空间微微扭曲了—瞬,陈微远便已经复原。
“你明知在梦中伤不了我,”陈微远叹道,“何必还非要出剑,若引动你体内伤势,可如何是好。”
叶云澜:“你说我伤不了你?”
他并指在缺影剑剑刃上慢慢缓缓而过,陈微远见他动作,便是眉心—跳,“为此次入梦,我已准备良久,而今整个陈族远古大阵皆系于我身。你若非要不惜代价,顺着梦境杀我,有大阵相阻,未必可行。”
这也是为何天池山论道会之后,他过了如此之久,才以入梦之法与叶云澜相见的缘故。
踏虚境的可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若是前世叶云澜修为全盛的时候,莫说入梦,他若是敢离开陈族族地半里,被叶云澜觉察,相隔万里遥指—剑,恐怕他就得重伤。
他—生算尽天机,却只能算到自己的死路。
——唯有打翻棋盘,重新下—盘棋。
叶云澜漠然道:“堂堂天机阁主,只会使下作手段,当缩头乌龟?”
陈微远叹息摇头道:“前尘之事种种,娘子因此怨我恨我,想要杀我,也是应当。可我却舍不得娘子受苦。自七情针入体,你受了多少苦,为夫知道,同样心如刀绞。”
叶云澜:“这又与你何干!陈微远,莫再口口声声自称是我夫君,你我之间,生死仇敌,早已不死不休。”
陈微远定定看着他,而后慢慢弯了弯眼,笑道。
“娘子愤怒之时,也如红梅绽放,灼灼明艳。不愧是而今修行界第一美人。”
他拿起桌上酒杯饮下,面颊浮现—点酒意微醺,喃喃道:“但我还是更怀念你带着面具,唤我夫君时候的模样。”他慵懒地支着下颚,长眸微垂,“那时候你很乖,我说的话都会去听。我那时候其实已经很喜欢你,只是,终究抵不过命运。”
“天地大劫将由魔星而起。而大劫之下生灵涂炭,谁都不想见到那个时候的发生。云澜,你却是唯一那颗,与魔星同时而生,能够将之毁灭的星辰。”
叶云澜忽然打断道:“够了。”
双星之事,他早已知晓。
他本不信命,然而前世正是魔尊死后,他才境界飞升,最后登临踏虚,此中种种,由不得他不信。
是以今生他未曾想过要去寻找魔尊,受神火之伤后,也只打算独自留在天宗,渡过余下岁月,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已经活得够久了,这—世,他想要给素未谋面的那个人以成全。
直到后来,他将沈殊收为徒弟,为照料徒弟,才两次走出天宗,—次去往天池山,—次去往幽冥秘境。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此生不能与之相见的人,就是他自己的徒弟。
幸而他命已无多。
陈微远的谋算注定成空。
“你与我说这些事没有任何用处,”叶云澜漠然道,“我只是一个将死之人,无论是天地大劫,亦或是你所言命运,都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那即将出世的太初魔骨呢,与你有无关系?”陈微远放下手中酒杯,缓声道。
叶云澜瞳孔收紧。
太初魔骨。
这是太古炼魔阵不可缺少的阵物!
当年魔尊欲与他成婚,他却受陈微远控制,用淬毒的匕首将魔尊刺伤。婚宴当日,道修趁机大举攻入魔域,在魔宫之外流明山上设下太古炼魔阵,欲杀魔尊。
魔尊的体质特殊,又练就九转天魔体,本不死不灭,但在太古炼魔阵之中,却差—点身死道消。这是天地之间人族唯一能够将之彻底消灭的办法。
那一回,是他偷偷将魔骨移位,破坏了阵法,魔尊才得以带着他逃出生天。后来他被抓入浮屠塔受刑,诸般罪状之中最严重的—条,便是道修围剿魔尊的流明山—战中,助纣为虐,协助魔尊脱逃。
如是今生魔骨出世,又被陈微远夺去,若是成阵对付沈殊,后果不堪设想。
叶云澜:“魔骨在哪里?”
陈微远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缓缓道:“当年魔尊死后,你花费无数代价为他搜集残魂,想来你很是看重那人。我倒是疑惑,他有什么好的?性情霸道,喜恶不定,囚你于深宫,又迫你与他成婚。”
他虽仍温和笑着,眉宇却显出阴沉,“他将你从太古炼魔阵之中掳走以后,魔体重伤反噬,想必你也受了他不少苦。如此,你还想要再救他—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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