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你在害怕什么。
爸爸在这里,你不要怕。
呼……呼……
捂在掌心的胸口仿佛撕裂一样地痛,他仰起头,想要做一个深呼吸,再和他的孩子说话。
天真蓝啊,几天几夜泡在食堂的后厨,消毒,杀菌,打扫卫生,检查餐具,联系供应商,每天忙完,离开学校都是夜里了,都几天没有见到那么好的太阳了。
他感觉脚下有些轻,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一样,下一刻就落在了一片柔软的白云里。
真舒服,他心想。
就想这么一直睡下去,把这几天的疲惫都睡掉。
不过不可以,他的孩子,他的小北还在下面等着他。
宁建国挣扎着,挣扎着高高举起右手,想要再一次挺身,却力不从心。
“爸爸,爸爸,啊啊啊啊!”
宁小北抱着头,站在围墙下尖叫着。
范侠也在叫着,他和宁小北扑到墙边,伸出手不停地拍打墙壁。
骑在墙上的赵景闻拖着骤然倒下的恋人的身躯,看着他失去焦点的眼睛,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颊和青到发紫嘴唇,这一刻,他自己的心仿佛也停止了跳动。
“我老爸,我老爸有心脏病!叫救护车,打120叫救护车啊!”
宁小北尖叫着。
他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会失败了。
失去福利房,失去工作,无法曝光的不容于世的恋情,乃至被丁哲阳骗走的那三百万都只是旁因,爸爸的死最关键的原因,就是爸爸自己的身体啊。
“现实世界”里,在失去了正式工作后,宁建国为了供养读书的儿子上学,为了赡养母亲,不得不一个人打几份工,积劳成疾拖垮了他原本健壮的身体,诱发了他心肌梗塞。
在这个世界里,多日来的连续操劳和封校这根最后的稻草,提前压垮了宁建国还算年轻的身体。
这才是他再一次回到这个世界的原因,这就是那块久寻不到的“拼图”。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把这拼图放在自己面前?他被关在这里,他无能为力啊!
“赵叔叔,我爸爸可能有心肌梗塞,快送他去医院!不能耽误,不能耽误!”
声声哀嚎,近乎泣血。
“范侠,照顾好小北!”
赵景闻冲着范侠喊了一声,然后抱着晕过去的宁建国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让开!让开!”
围墙外赶来的穿着防疫服的镇医院医生和警察们也赶到了,他们本来是来赶人的,见到这个情形,医生们二话不说,先对宁建国展开抢救。
宁小北的心都要被扯裂了,他方寸大乱地扶着墙壁,满脸泪水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听到警车的声音,听到赵叔叔撕心裂肺的呼叫,他听到外面其他家长们的惊呼声。
可是爸爸呢,爸爸在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小北,上树!”
范侠拉着他的衣服,往后一指。
爬在高高的树枝上,宁小北远远地看着救护人员用担架把爸爸抬上车。
隔着那么远,他还是看得到爸爸那青白的,散发着不祥的脸色,和紧紧闭拢的双眼。脚下阵阵发软,天地颠倒,要不是有范侠在后面撑着他,宁小北几乎无法站立。
赵叔叔跟工作人员不停地解释着,对方最终同意他跟着上车。上车前,赵景闻回头望见了趴在树上的两个孩子,冲他们摆了摆手,然后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
一贯调皮的范侠,此时无比坚毅地点了点头。
他不会在犯浑了,他想。
他发过誓的,对小北发过誓,要做一个能扛起责任的大人。
范侠一手撑着树枝,一手紧紧地将宁小北的身体牢牢地锁在怀抱里。
他的下巴抵着他的发丝,他看到他白到透明的耳朵不住地发抖,就像是一只仓皇的,在大草原上突然失去了母兽庇佑的小兽,脆弱到仿佛一触就碎。
又像是春天里突然遭受了暴风侵袭的柳树条,看着坚韧,但在狂风之下仍被催着得狂摆,无力地颤动。
他削瘦的背贴在他的胸口,两个人的心脏隔着彼此的皮肉同步颤动着。那血脉近乎交融的触感,让范侠也觉得自己此时心如刀割。
“小北,小北……哭吧,哭吧,哭出来……”
他在他耳旁念着,一手护着他的腰,让他不要硬撑。
“不要怕,宁伯伯会没事的,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原本平静的小镇因为著名学府被封校,成为了本市的风暴眼。
毫无经验的校方经过最初的手忙脚乱后,果断在矮墙,花园等几个薄弱点内外增派了保安,并且安排年轻的男教师在校内巡逻,总算没有让事情进一步发酵。
有记者闻风而来,想要采访。都被防疫为由,拦在外面,恕不接待。
家长们虽然不能进入学校,但是为孩子送来的衣物,被褥和食品和药品都会被统一消毒,等待孩子们来领取。
下午的课正常进行,如果不是偶然从教室的角落传来近乎于哽咽的抽泣声的话,似乎并没感觉这“隔离”和普通的上课住校有什么区别。
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晚餐和平时不同,中午还能去的食堂餐厅突然被封了,不能随意进入。孩子们排着队,顶着夜风从裹得严严实实,带着口罩的食堂大叔手里接过用外卖泡沫塑料包装好的饭菜。
范侠拿了两份回到寝室楼,路过一楼的时候,听到在寝室里传来骂声:冷的,都冻僵了!
他脱下手套,摸了摸饭菜,果然是冰凉的。
学校被封得紧急,没有准备好那么多保温桶。就连打包盒都是从附近的小饭店那里临时征求来的。
因为仓促,所以狼狈。
不一会儿小卖部那边也开始排起了长队,什么刁钻古怪味道的泡面,方便面今天都被卖出去了。
范侠蹲在墙角,胡乱地把自己的那份吃了。又把准备给小北的那份饭盒塞进胸口里,试图用体温把饭菜给焐热。
“你回来了?”
打开寝室的门,宁小北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转头看他。
“嗯,吃饭吧,还热着呢。”
范侠从身后拿抩鎽出饭盒。
“你的呢?”
“我太饿了,刚拿到手就吃了。”
范侠说着,转身去给他倒热水。
“下面风多大,吃了风拉肚子怎么办?以后还是带上来吃吧。”
宁小北打开饭盒,吃了一口。
“哎,明天带回来吃。”
范侠坐在他的对面,突然笑了起来。
刚才的对话,有点像平日舅舅和宁伯伯两人说话的样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宁伯伯没事了么?”
他去打饭的时候,小北正和舅舅通手机。
“嗯,当时是有些危险,好在有医生救治及时。”
宁小北吃了两口菜,发现里面的饭是凉的。
怎么里面是冷的,要凉也是外面被风吹凉啊……
他有些奇怪地停下筷子,眼角瞥见范侠敞开的运动校服的内摆,白色的衬里站了些许红色和黄色的油渍,星星点点的,像是洒在白墙上的小花。
难道他……
“怎么了?后来呢?”
范侠以为他吃噎着了,忙把水杯推了过来。
宁小北低下头,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坐了过山车,哗啦一下被抛到了天上。
眼珠子慌乱地左右摇摆了两下,像是站在岔路口的幼稚麋鹿在寻找方向。
不过毕竟不是真的十七岁,精于世故的老灵魂很快就让自己平复下来。
“伯伯现在还在医院么?”
“嗯……说要住院观察一下,做个24小时的心电观测。”
“赵叔叔他……他认识长海医院的心脏科主任。打算之后转到那边,再仔仔细细地复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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