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稚嫩的谢韵看向她,旁敲侧击,希望从她嘴里得知柳家是否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可连字都不认识的妇人只是含笑摇着头,对一切避而不谈。
分明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万分,牵扯到柳家,一概不知。
谢韵当时急得快要失态,可无意间看向老妇人眼神追随的方向。
一个同她一般大,衣着朴素的少女躲在门后,红着眼眶抽泣着,灰扑扑的衣裳同破败漏风的砖墙几乎融为一体。
“官爷,我真不怕死。”老妇人看向怔愣的谢韵,声音沙哑。
“只是担心我走了,她该怎么办?”
谢韵不知自己那日是如何走出妇人的家门。
可她记得没过七日,那妇人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心中埋着恐惧,没再敢去探寻柳家的事,甚至反复质疑爹娘经常提到的公理。
公理?
那或许不过是大户人家指间漏些银子就能改变的,可笑的事实。
是问荇的出现,让她再次寻到转机。
“我愿意协助你,但既然是合作,你也不能让我什么也不知道,孤身入柳家。”问荇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议。
谢韵自然混不进柳家家宴,但她在漓县的人脉,能够让他更快地寻着线索。
谢韵平复好情绪:“当然。”
“到时候所有我知道的,有关柳家的消息,我都会尽数给你。”
“你若是需要随从或者盘缠,我也可以给你调取。”
“可我不能随便调用官差替你拖延时间,不到万不得已,恕我无法动用县衙的权利。”
对于谢韵来说,以衙门里官差身份找柳家麻烦,万一贸然出手没能取得什么进展,无异于丢掉手中珍贵的筹码,甚至是祸及她做县丞的爹。
能够答应在危险的时候尽量出手,已经算是很仁道了。
“随从和盘缠就不必了,但柳家的消息对我很要紧。”
从柳连鹊口中,问荇知道了个当局者眼中柳家模样,现在还需要个旁观者来让视角更加清晰。
“到时候我会想方法送到你手里。”
谢韵起身,朝他拱手:“问公子,此去小心。”
“重任就托付于你了,我会随时关注柳家动向,尽量能够帮上忙。”
“还有一事。”她略微犹豫了下才开口道。
“能否告诉我,柳大少爷究竟还在不在?”
她还是觉得柳连鹊就在问荇身边,否则问荇有些决策,不会带着柳连鹊的影子。
分明问荇和柳连鹊,压根是两个脾性的人。
问荇实话实说:“我也见不到他。”
他做梦的次数本就少,能遇见柳连鹊的次数就更少了。若是再不解决柳家的事,往后只会更少。
“见不到?”
见不到,不代表不在。
谢韵隐约感觉到什么,点到即止收住话题:“我明白了。”
“就此别过。”
她将半两银子放在桌上:“应当是够茶水和雅间的钱了,替我转交给掌柜。”
“谢公子慢走。”
“她是……”
许曲江走过来,目送谢韵快步远去。
“连鹊的故友。”
“原来如此。”
许曲江唏嘘:“早知是少爷的故友,就不该让她来付茶钱。”
“少爷若是还在世,是会请这顿茶的。”
“因为连鹊之前请过她了。”
问荇唇角微勾:“刚好是两倍的茶水钱,她想要还回来。”
柳连鹊和谢韵最后一次见面,是柳连鹊带的好茶。依照谢韵的行事风格,是会还一顿的,但到底没找到机会。
香囊安安静静悬挂在问荇腰间。
翌日,清晨。
问荇打开窗,呵出的气尽数成了白烟,寒风使得困乏消失至无踪无影。
他照例从桌上的瓦罐里取出些陈谷子投在窗边,随后随同许掌柜出去管醇香楼的大小事务。
今日,醇香楼终于遇到了筹备迎春宴的第一道坎。
“掌柜的,我们寻了好多处地方,压根买不着河虾。”
采买苦着脸,衣衫上还落着灰尘,显然是为了食材已煞费苦心。
这时节愿意卖河虾的也没几个地方,问过去居然都没货了。
那些小贩不是说抓不住,就是说抓住了被买走了,而且往后几批还被预订,怎么加钱都不好使。
若是买不着河虾,迎春宴上得白白少一道好菜,柳培聪的叮嘱也完成不了。
“奇怪了,怎么会往上抬五成价后,他们连预先订都不让我们定。”
放着钱不赚,除非有权压着,或者有更大的钱赚。
采买心里有个答案,但实在是太过于恐怖,他压根不敢去想。
问荇宽慰了采买两句,让他们去其他临近的县里打探打探,再替他们寻些其他事,好歹让他们不会因为河虾觉得挫败。
送走可算是安心下来的采买,问荇看向许曲江。
“是他们动手了。”
“果真是在河鲜上动手脚……”
放眼漓县周遭,鲜少有冬季会花大价钱购入河鲜的酒楼,供货再少也不至于完全定不上。
若是些难买但好存的药材香料,醇香楼里头还有不少囤货。但河鲜偏偏极容易坏,必须要即用即拿,哪怕带回酒楼养到时候都会不新鲜。
许掌柜动作已经很快了,但依旧是想防都防不来。
为避免柳家还有下步大动作,造成醇香楼更大的损失,问荇飞速拟了份单子,让采买去多囤了些香料和山货。
眼下时节,就算柳家没人穷追猛堵醇香楼,山货野味都是供不应求的。
保证迎春宴的同时,他们还得保证好客人们能照常在醇香楼吃上好肉好菜,稳住江安本地的口碑,不忘掉根本。
足足过去两个时辰,问荇才抱着暖炉,得以回到里屋暂时歇息。
窗边谷子已经空了,鸟雀们大都已经四散开来飞得无踪无影。
只有只模样熟悉的鸽子固执立在窗边,橙红色的鲜亮的脚杆分外显眼。
它转着脑袋,不知是无聊还是冻傻了。
“凡鸢?”问荇试探地出声,得到了鸽子热切的回应。
“咕咕咕!”
它实在冷得厉害,晕乎乎一头扑向暖炉,结果被暖炉表面的滚烫灼得飞快弹开。
“咕!”鸽子可怜巴巴控诉。
“不能直接碰暖炉。”
问荇瞧见把鸽子两片羽毛都烫掉了,赶紧将暖炉搁在桌上离凡鸢不远不近的地方,把两片可怜的毛捡起来,摆在凡鸢身边。
鸽子渐渐回过神来,冻僵的翅膀奋力扑扇了两下,依旧掩盖不了奔波后的疲累,以及羽隙中淡淡的灰。
显而易见,它从很远的地方来。
“长生不在江安镇?”问荇试探着问。
看来是长生师门那边事情还没解决。
凡鸢歪头想了想,随后重重点头。
“咕咕。”
没等问荇接着问,它抖了抖尾羽,一片棕色的杂毛轻飘飘落下,居然化成了一张信纸。
这回不是传声,信纸朴素得让问荇都怀疑是否是长生的手笔。
问荇小心打开信纸,里头字迹龙飞凤舞,且越到后面越显得忙乱,落笔者的心绪不宁简直要透过纸张传过来。
与之前的传声不同,信纸上没了那些做作的客套话,但写得大多是些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赵小鲤无碍,只是回门后心绪不宁了几日,他天性敏感,能够自己调节好,无需太多担心。”
“我向闭关中的师伯求证,你家宅子、柳家宅邸、慈幼院旧址,皆被长明动过手脚。”
但对于自己为何不能亲自出面,长生却丝毫没提及,只是轻描淡写说若是遇着急事,他会赶来帮忙。
问荇仔细往下看去。
突然,他视线停顿,握住信纸的手紧了紧。
那已经是信纸中的最后一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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