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道理,兄长不会不知道,可他却宁愿赌上自己一生,甚至百年后的名声,也不愿去展现他的才能,甘心只做一个败落后的教书先生,那只有一个原因——如今的圣天子不值得他去费心侍奉,所以宁愿退隐。
而说的更准确一点。
与其说他不愿辅佐当今圣天子,不如说他在等真正让他青睐之人的现身。
他在等姬彻天的出现。
这是他们兄妹之间十余年朝夕相处,不必言明的默契,外人无数种猜测谢蕴沉寂的真正原因,她却不用试探,就知道兄长真正的心思在何方。
普通人尚且不愿意叫人了解自己真正的内心所想,更何况是心有沟壑之人,然而这样的话,却也没有让谢蕴动容半分,
他停下脚步,回头去看看着仿佛握住自己重要把柄,并为了圣天子而用这把柄来刺向自己的妹妹,也只是轻轻一笑,说
“弦为知音动,马为伯乐行,若无知音伯乐,种苗勤四季,桃李满天下,做一个培育英才的教书先生,也是很不错的选择,有何不可呢。”
他转身离去,声音散落风中。
“小妹,早在你是太子妃的时候,我就已经给过他成为知音伯乐的机会,但你还记得那个时候,还是太子的姬彻云,说了什么吗?”
谢怡姝愣在原地,看着兄长逐渐远去的身影,竟再也说不出什么劝说的话了,只顺着抬起头看向空中的明月出神。
那个时候,姬彻云同样的怯懦卑微,却又有成为皇太子的激动,想要亲近自己,却又不敢太过亲近,于是便去讨好兄长,又或者他也只是单纯的想要和谢氏未来的家主拉进关系而已,总而言之,每每见到兄长,倒是很殷勤的样子。
某一日,谢蕴前来殿中拜访,和姬彻云下棋时闲聊,突然说
“圣上时日无多,太子殿下想过以后吗?”
圣上分明还健在,他却说出这样好像期待圣上驾崩之后取而代之的话,这几乎是等同谋逆了。
说出之后,便叫姬彻云手下猛的一抖,撞翻了棋盒,无数雪白的棋子落入棋盘上,将一局棋彻底打乱,再没有进行下去的可能了。
姬彻云纠结又纠结,最后才无比惶恐的回答
“谢公子,是在开玩笑吧,这岂是我能肖想的事情,我出身卑微,实不堪大任,测出龙脉非我所愿,成为太子亦是无奈之举,我只要能安稳度日,就十分满足了,况父王虽身躯有恙,但有御医侍奉,且国师在侧,必然能千秋万代,寿命永昌。”
这样的话,说来也算恪守本分,但谢蕴听完却只是一笑,弹指将手中的棋子落入棋盘上,而后站了起来,说
“太子殿下说的不错,是臣捷越失言,天色不早,臣告退了。”
说完之后,谢蕴便离开了,从那以后,姬彻云却再也无法多接近谢蕴半分。
那答案或许是太子应该说的答案,却不是谢蕴想要的答案,他筹谋多年的计划,需要的是同样心怀磅礴之力的新君,却不是自谦到了自卑的地步,连既定的事实也不敢演说出来的,“迫于无奈”才成为的太子。
谢怡姝缓缓站了起来,离开这座冰凉的庭院,她已经完全明白,就算她在这里坐到露尽天明,百草枯败,也不会得到任何的回应。
姬彻云不是兄长的知音,听不懂兄长的弦外之音,所以从一开始,兄长就没有过要对姬彻云施以援手的打算,自己来这一趟,本就是注定无功而返的行程。
庭院露重垂香影,屋舍尘深埋雅音。
昏暗屋舍之中,只燃着一盏油灯,灯火下是一具白玉桐木琴,雕刻的精妙绝伦,奏响时有冷冷神韵,渺渺仙音,是当初的皇太子姬彻天所赠谢蕴生辰礼【天栽和露】。
但此刻琴藏盒中,伸手在琴盒上轻轻拂去,便沾染一手尘埃,因为太久没有动过,所以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
从废太子逃出王都得一日,这具琴再未曾奏响,而从谢蕴告罪去冠,回到子百府之后,也再没有弹奏过任何一道琴弦。
谢蕴走到窗前,抬头看向窗外圆月,不知此刻有多少人同时看高空之月,其中又是否有他所期待的人呢。
明月照九州,所望各不同;
千种万样心,圆满能几人。
“皇后娘娘,您相信世上有神明吗?”
谢怡姝倚在车厢之中,神思不定,在她心烦意乱,倍感绝望,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时,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透过幕帘,传入耳中。
谁在说话?!
谢怡姝脊背一寒,猛地清醒过来,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车马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而四周寂静无声,好像其他人都消失了一般。
难不成是遇到了劫匪?可劫匪又怎么知道她是皇后,总不能是朝廷或者王宫之人,得知了她的行踪,想要在此暗杀她吧。
第217章 三个替身
若不速之客想想要暗杀她,可杀她又是为何呢……
谢怡姝想不通对方的来意,也不敢轻举妄动,端坐在车厢之中,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她想要以不变应万变,但对方也好像很有耐心,并不催促,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谢怡姝才小声叫了侍女的名字,却无人回应。
开口询问马车为何不走,也得不到任何的回答,于是她只好怀着忐忑的心情,拨开了幕帘。
不知何时,天光大盛。
分明深夜,月光却亮若白昼,她看到侍女与一众侍从保持行走的姿态却一动不动,神色恍惚,好像陷入美梦之中。
而后谢怡姝似有感应一般,朝天上看去。
银白璀璨的光辉之中,浑身雪白的国师手持法杖,从天而落,如云纷纷,似雾袅袅。
皇后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要放下幕帘,避开眼前人,可她的目光却无法从眼前人身上移开,尤其在他说出那句话后。
国师站在马车前方,雪白的双眸看向马车中的皇后,声音虚无缥缈
“如果皇后娘娘相信世有神明,那么,您最迫切想要实现的期望,将于今夜得到满足。”
神明……
皇后握紧了按住门框的手指,她遥遥望着眼前的雪白身影,轻声说
“神明……能救圣上吗?”
国师完美无缺的面容微微一动,声音平和,又带着蛊惑的意味,丝丝缕缕,牵动皇后的心情。
“您若相信,神明自然无所不能,您若不信,一切不过虚空。”
皇后:……
她不该相信,甚至应该呵斥他离开,然后放下幕帘与他隔绝。
可是她却无法拒绝,在她前后与长公主和兄长处无功而返,最为绝望的时候,是眼前之人不请自来,竟然主动说能够挽留圣天子的性命。
她如何不动心?
她仍清晰的记得兄长曾经教导她,世上从未有不求任何回报的相助,可她却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言语。
沉默良久之后,皇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响起
“你为何要帮我?”
“因为我看到您无望的心。”
国师缓缓道。
在皇后迷茫的神色中,述说平静却带有引诱的言语:
“若世上任何人都无法满足您的祈愿,也不愿给你丝毫的希望,那能够将你从绝望之中拯救出来的,唯有神明。而我自千万里之外檀州而来,是因神明感知天下人受困无望苦难之间,故叫我行走人间,超脱世人,早得所愿,其中包括太后,先帝,也包括您。”
皇后道
“可是先帝还是死去了,而且太后她老人家……和您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国师却开怀一笑,顶着皇后动摇的神色,声音直达她的心间
“太后之命,若非有我,该亡当年废太子遁逃之日,先帝之命,若非有我,也该早逝数月。”
皇后浑身一震,大脑发麻,竟再说不出一个字。
是了,太子遁逃当日,太后便昏死过去,太医都已经下了绝命之言,太后却又转醒而来,那之后圣上之命也每每垂危,兄长也几次推测圣上将亡,但圣上却屡屡超出众人预料,存活下来。
只是天长地久,想要与天同寿,却又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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