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大牛向贺岱岳展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一嗓子几乎震透整个困山村,“你下次进山能带上我爸吗?”
大牛殷切地望着贺岱岳,斜挎的书包耷拉着,露出课本的一角,那课本不知经受了怎样的摧残,卷的卷缺的缺,像废品收购站的破烂。
“你什么时候认真上课了,我就让他带上你爸。”禇归伸手将课本推回书包里,尽管有即将到来的动乱,禇归依旧希望孩子们能珍惜上学的光阴。
大牛迟疑的目光在禇归与贺岱岳身上打转,似是怀疑禇归所言的真实性。贺岱岳把药箱递给禇归,冲大牛点点头:“我的事褚医生说了算。”
“快走,上学要迟到了。”褚归牵着贺聪越过了大牛,“你有一路的时间考虑。”
大牛小小的脑袋充满了疑惑,他叔的事怎么是褚医生说了算呢?褚医生又不是他叔的媳妇。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跟上了褚归,大牛连忙拔腿追赶,他顾不上思考两人的关系,一张脸痛苦地皱巴着。
认真上课太难了,可他爸不进山的话自己会没肉吃,大牛想哭,他该怎么选?
最
吵闹的小孩变得沉默,
贺聪频频扭头看他,
语气担忧:“大牛哥你别不看路呀,待会儿摔了!”
“我看了的。”大牛焉哒哒地回应了贺聪的关心,“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
话音刚落,大牛脚下踩到坑,猛地一个趔趄,得亏路边长了棵树,他一手扶住才避免了滚下坡的惨剧。
吹的牛被当场戳破,大牛臊得脸红脖子粗:“那是意外,我以前从来没摔过!”
“好了,脚扭着没?”褚归松开贺聪,折返到大牛身边,蹲下捏住他的脚脖子,“疼吗?”
“不疼。”贺聪顿时忘了丢脸,沉浸在褚归的温和中。
褚归让大牛抬脚转了转脚腕,确定他没受伤后拍了拍小孩的脑袋:“走路专心点。”
“哦。褚医生,读书到底有什么用啊?”大牛情绪低落,他爸叫他认真读书,老师叫他认真读书,褚医生也叫他认真读书,可读书的好处大牛一点没见着,村里好几个小学毕业的,包括他爸,不一样在家种地么。
褚归沉默了片刻,未立马回答大牛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喜欢种地吗?”
“喜欢!”大牛答得干脆,种地累但能填饱肚子,“我想种特别特别多的水稻,让大家全吃上白米饭!可我爸他们说种地没出息。”
说到后面大牛示意褚归弯下腰,捂着嘴凑到褚归耳边悄声道:“我妈说等我长大了,给我买份县城的工作,让我到县城当工人,吃公家的饭。”
大牛心里自有一套观念,认为吃公家的饭不如自己种地实在,他种多多的地,分多多的粮,想吃多少吃多少。
“你说得没错,种地同样有出息。”褚归肯定了大牛的理想,小小年纪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勇气可嘉。
褚归提高了音量,让小孩们听见他的声音:“你们知道县城的粮食哪来的吗?是无数个农民种的,没有你们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种地,县城里的人就会没饭吃。”
小孩们齐齐睁大了眼睛,原来种地这么重要,贺聪握紧了拳头,同桌老说他乡巴佬,哼,乡巴佬不种地饿死你们!
大牛把褚归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放了学他要回家跟他爸讲,褚医生说的种地有出息,他不要读书了——
“所以你们更加要读书。”小孩们的想法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褚归中断了话题,留给他们一个任务,“今天是周二,接下来五天你们在学校记下老师教的内容,然后周日上午来找我,我告诉你们,为什么要认真读书,中午请你们吃肉,行不行?”
“行!”大牛咬牙,不就是五天么,他干了!
“好,那现在赶紧跑两步,你们上学要迟到了。”褚归道出一个残酷的事实,厌学归厌学,但绝不能迟到,大牛几人脸上的紧张如出一辙,顷刻间甩着书包跑了起来。
慌慌忙忙地跑进了公社,小孩们连再见都忘了说。
大牛踩着上课铃冲到了座位上,扯着书包随手往桌面一甩,迫不及待地要和同桌说话,突然想起答应了褚归认真上
课,强行止住了动作,别别扭扭地抽出课本,学班上的好学生坐直了身体,摆出一个认真听讲的姿势。 ?,?
“嘘!”大牛手指竖到嘴边,“老师来了。”
小男孩一脸见了鬼,完了完了,他的同桌不是生病,是中了邪了!思及此,小男孩挪着屁股翘翘拉开了与大牛的距离,斜着眼打量大牛的一举一动。
大牛翻开了课本、大牛拿起了笔在课本上勾勾画画、大牛扣了下鼻子……
三分钟热情耗尽,大牛仿佛浑身爬满了蚂蚁般不自在,他神情愈发狰狞,小男孩眼神渐渐惊恐,终于在大牛一口咬断了铅笔头后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学校的闹剧褚归并不知晓,小孩们走后他站在原地喘了会儿气,方才他竟然险些没跑过他们。
待气息平复,擦干额头的汗水,褚归重新成为了气质清俊的褚医生,他脱了衬衣垂顺地搭在小臂上,步履均匀地前往卫生所。
今天是褚归患者复诊的日子,亦是卫生所新学徒的报道日。卫生所门口除了候诊的病人,还有四个年轻的面孔,他们四下打量着,状态与候诊的病人截然不同。
大成背着行李赶在卫生所开门前到了地方,望着未来的工作地点,内心激动得无以复加。
“刘成、丁广……”曾所长唤了四个年轻人的名字,招呼他们绕到后门,卫生所招学徒是内部消息,并未对外公布,僧多粥少,公布了反而麻烦。
四人的年龄均在十六岁左右,两男两女,脸庞与肩骨带着少年的青涩,面对曾所长他们的态度十分尊敬,学徒的机会来之不易,他们必须珍惜。
曾所长带他们到住的地方放了行李,又问四人吃没吃早饭,少年皆说吃了。
“本来该让你们先熟悉熟悉的,但外面的病人你们刚看到了,今天卫生所会比较忙,等下我领你们同大伙儿见个面认认脸。”
学徒报道的日子是先定下的,不大方便更改,恰好趁此验验他们的心性,四个学徒真正能留下来的只有两个。
褚归在热情的问候声中进了卫生所,吃了十天的药,复诊患者们的精神状态改善了许多,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一改往日卫生所沉闷的氛围。
四个学徒里,刘成喊“褚医生”的语气最为热切,他是褚归推荐来的,自然多了几分亲近。
褚归一视同仁地说了句你们好,随即在众人注视中去了问诊室。
曾所长把学徒交给了底下的卫生技术员,没特别说明要教他们些什么,专业的事他们做不了,只能干些跑腿、打扫之类的杂活。
刘成挂着笑脸干劲十足,丝毫不觉得累,倒是和他同住的男学徒丁广稍显惫懒,扫了会儿地便借口上厕所跑了,一去半个无人察觉,殊不知一切皆被人记录到了本子上。
问诊室里有病人吐了一地,田勇秉着呼吸叫两个男学徒过来收拾。
“哎!”刘成拿起扫帚和簸箕,“田医生,食堂有灰吗?我铲点来盖一盖,好扫一些。”
“我去吧。”丁广抓过簸箕,抢了铲灰的活儿,刘成浑不在意,笑呵呵地应好:“你别跑太快,否则灰容易撒。”!
第90章
呕吐的病人是数分钟前被人抬进来的,面如金纸嘴唇发乌,俨然是一副中了毒危在旦夕的模样。送他来的人一面喊着医生一面往卫生所里冲,人命关天,无人计较他们插队的行为,纷纷往旁边让,叫他们搞快点。
“他吃了什么?”褚归手指在脉上搭了三秒,来不及用药,果断打开医药箱施针。
“不……不晓得,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人事不省了。”送他来的两个汉子是同村的邻居,并非家属,“医生,他怎么样,能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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