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人前来袒护,白蔹心有感慨,当真世事蹉跎无常。
砰的一声:“哎呀!”
走在身前的人忽然顿住脚,白蔹径直一头栽到了宁慕衍的背上,他叫唤了一声,抬手揉了揉额头。
宁慕衍垂眸看着眼前低着头的人,他伸手拿开了白蔹揉额头的手,瞧了一眼他的额头,撞没撞坏,倒是被他自己给揉红了。
白蔹抬头看向宁慕衍,有点儿没精打采:“干嘛?”
宁慕衍轻轻放下他的手,看着人心不在焉的样子,原本是想回园子在宽慰他,可见人如此,他不由得道:“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我没觉得多委屈,倒是……”白蔹道:“你怎么来了?”
“是三棱到宝安堂告诉我你被惜锦园的人带走了。”
白蔹抿了抿唇:“倒是让三棱担心了。”
“他还挺忠心。”
宁慕衍眉心微动,他何曾又不担心:“若不是个可靠的,我怎会放你院子里。”
白蔹无奈,你倒是会往自己身上贴金。
“你真相信那些东西不是我拿的?”
宁慕衍微叹了口气:“玉佩姑且不提,你字都不识得两个,会拿字画?”
白蔹悻悻别开头,这话倒是说得不知是夸他还是笑他了。
“若是你喜欢,我拿两幅挂去天门冬。”
“那倒是不必了,日日在书房看,回院子还看,眼睛都快起茧了。”
宁慕衍无奈微叹,转而又宽纵道:“好吧。”
白蔹见着身前人和煦的笑容,像是迎春凭风绽放,心里微窒,他匆忙收回目光,先行埋头走去了前头:“回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抵暮园,宁慕衍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反而跟着白蔹去了天门冬,说是讨口茶喝。
白蔹倒也没拒着不让他去,毕竟整个抵暮园都是人家的住处,自己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
三棱在院子里着急打转,见到白蔹平安回来长松了口气:“公子没事吧?”
白蔹摇了摇头。
三棱正想再问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可瞧宁慕衍也来了院子,没先多嘴,赶紧跑去斟茶。
宁慕衍进屋在案前坐下,他伸手,青墨便把回来时带走的东西悉数交给了宁慕衍。
“物归原主。”
白蔹看着宁慕衍放在手心的玉佩,觉得这东西有点晦气,以前晦气,现在也一样,带着身上会变得不幸,已经不太想要了。
“拿着吧,我会整肃一番园子的风气,以后若是惜锦园的人叫你前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让来传唤你,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白蔹顿了顿,像是被宽慰到了,伸手把玉佩拿了回来:“字画不是我的。”
宁慕衍也没多说什么,把字画拿给了青墨:“放回书房吧。”
“是。”
青墨退下,屋里便只剩下了两人,宁慕衍看着白蔹手上的玉佩,嘴角藏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不是说玉佩放家里没有带吗?”
白蔹干咳了一声:“原本以为没带的,来时发现竟然也收拾到了包袱里。”
三棱端了茶上来,宁慕衍也没再多说什么,喝了一口,眼尾有些笑意。
白蔹看着他喝了茶,道:“我有些乏了,想睡会儿。”
宁慕衍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也好,今日本就是你休沐,上午又出门了大半日,好好歇息。”
“嗯。”
宁慕衍临到门口,忽而又折身道了一句:“白蔹,今日之事不要放在心里。”
白蔹没答话,只看着宁慕衍出了天门冬,他呼了口气,折身去了卧房。
既进宁府,他便知不会一帆风顺,但是有人袒护,到底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他合衣躺到了床上,看着手里那块红绳流苏白玉,温凉的玉身让他轻叹了口气,倏忽思绪不由得拉远。
…………
天牢里的光线不大好,进了大门以后便要顺着冗长的阶梯往下走,夏时也就罢了,秋冬之时常年缺乏光照,石阶上便总是湿哒哒的冒着一股寒气。
白蔹提着食盒,小心的从阶梯上下去后,还得依次穿过好些个牢房。
天牢里的石壁上点的有火把,但却也并不多亮堂,石板上时不时蹿过一只肥圆老大的耗子,偶会吓得前来看望囚犯的家眷惊呼出声。
引路的牢差见他不动声色,还道:“你胆子倒是挺大。”
白蔹不怕老鼠,这东西村野里十分常见,饥荒年间,有的是人四处逮耗子吃肉。
不过他倒是有些怕经过牢房的过道,那铁柱子打成的牢房,在微微火光中似是泛着一层阴冷之气,若是内里没有关人也就罢了,要是关了人,有时会突然扑到牢房门口,伸出手去抓过路的人。
蓬头垢面,一身污秽的囚犯在这样的地方待得久了,精神大抵都不多正常,扑过来就像是野兽一样,抓住人就会凑上去啃咬。
牢差抡着棒子一通打也不肯放开,直到是头破血流没了意识倒下去才罢手。
为此白蔹每次从牢房经过都很小心,提心吊胆的穿过了这些牢房,才在内里十分阴暗的一间地牢里看见合目养神的宁慕衍。
听到动静,牢里的睁开眼睛,看见是他,这才站起身到牢房边缘来。
在地牢三五个月的时间,宁慕衍的腿脚膝盖受寒,早已经不如昔时灵便,不过短短一段距离,他走的都有些吃力。
白蔹急忙蹲下身,先从食盒里取出一些饭菜,又把他准备好的暖骨膏药取出来,家眷看望囚犯的时间有限,白蔹趁着宁慕衍吃东西的时间便麻利的挽起他的裤角,把膏药给敷上去。
“朝廷下旨了。”
“下、下旨了?”白蔹匆忙之中手一顿,赶紧又问:“陛下怎么说?”
宁慕衍淡淡摇了摇头:“流放。”
白蔹却眼前一亮:“流放……流放便可以出去了!”
宁慕衍未置可否,只是麻木的吃着碗里的饭菜。
“少爷,无论如何,好在不是杀头啊!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宁慕衍垂眸看着膝盖上的膏药,不过敷了那么一会儿,冰冷僵硬的腿脚竟感觉到了一股暖意,慢慢的从筋脉上传遍身子。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人:“是流放岭南,白蔹,你可知道岭南是什么地方?”
“我,我只听说很远。”
“此地离京几千里,若要流放至此,少也得行一年半载,罪臣流放没有车马相随,只有差役欺压。即便侥幸到了流放地,岭南地势偏远贫瘠,穷山恶水,灾疫频发,又还有几个日子能活?”
白蔹抿了抿唇:“可是少爷连天牢这般苦不堪言的日子都扛了过来,又何惧流放之苦呢?”
宁慕衍忽而伸手摸了摸白蔹的头发:“我流落至此,又还有什么能让我生畏。只是……”
“你是我的妾室,府中遭难,流放是可以不必跟着的,可自行散去。”
宁慕衍低声道:“你回去进我的书房,书案往左行三步路,地砖可撬开,深挖三尺有一个箱子。内里有些我的积蓄,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带着东西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回府城或是去个安稳的地方,找个能照顾你的人,安家置业,平淡一生。”
白蔹眼眶忽的便红了,身侧的手即便未曾触到他皮肤,他却也能感觉到他手冷而冒出的寒气。
“府里已经没有剩下几个人了,若是我……”
宁慕衍疏忽收回手,冷下眸子:“走。”
白蔹正欲再说什么,牢差昂着下巴过来:“时间到了,走了,走了。”
他拎起食盒,望着站在昏暗囚牢之中的男子,深深的凝视着他。
回到府里,白蔹按照宁慕衍所说去书房里找到了东西,那是个不过长三寸,宽两寸的盒子,他抹开沙土开箱,内里的东西不多,却是实打实的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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