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言自顾自地找了把椅子坐下:“北地近来动作频频,大人难道不好奇原因?”
史维良不置可否:“北地狼子野心,预谋久矣。”
“但南虞动乱,北周少了南边的牵制,正可腾出手来,全力应对北方,此时并非进攻北周的时机。若说为南虞作嫁,北地付出的未免太多了。”十万大军虎视北境,每日耗费的粮草就不是一笔小数。
“傅大人打算怎么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史维良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虽然还未问过建宏帝的意见,但下意识想将人留下来:“北地有意南侵,与北周
已成水火之势。傅大人刚从南虞回来,何必再涉险地?”
傅希言义正辞严:“精忠报国耳!”
史维良被镇住了。大抵是想不到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居然好意思说自己精忠报国。他干咳一声道:“事关重大,还要从长计议。”
傅希言明白他要问问上面。为表决心,他补充了一句:“不瞒史大人,其实我从小畏高,居庙堂不如走江湖,地大海阔,来去自由。”
史维良干巴巴地说:“走江湖没有俸禄。”
傅希言:“……”
*
史维良亲自进了趟宫,将两人对话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他原以为建宏帝会问自己意见,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谁知建宏帝只说了一句“朕知道了”,便将人打发了。
建宏帝面色阴沉。
从羽林卫的一名普通卫士,到如今京都巡检使,傅希言的崛起背后少不了他的推动。可时至今日,他做了许许多多,傅希言依旧游离于他的掌控之外,他甚至不能辨认对方是否包藏祸心。
他唤来张财发,说要小憩片刻,不许任何人打扰,然后换了一身便装,在胡誉的掩护下,偷偷离开皇城,去了秦岭镖局。
秦岭镖局背靠朝廷,自开张以来,一直生意兴隆,连招收的弟子也比往年要多——刀口舔血、行走江湖,当家长的未必愿意,但是让孩子学一技之长,投身朝廷,捧铁饭碗,那就大不一样了。
建宏帝拿着秦岭老祖给令符从后门进来,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叽叽喳喳的小孩子,领路的门房解释道:“都是今年新收的弟子,过两天就送去秦岭。”
建宏帝心下微沉,有铁蓉容这个饿前车之鉴,他对江湖人的启用便十分谨慎,不让秦岭在镐京建派也有遏制其发展的意思,但目前看来,效果不佳。
他跟着门房走到一座院子外面,裘西虹正站在门外仰头看树上的叶子,直到建宏帝走到树下,才转过头来——像是迎接,又像是碰巧。身为武神,他自有他的骄傲,但投身朝廷,又有不得不为之的规矩,只能说,裘西虹为平衡两者,花费了不少心思。
“参见陛下。”裘西虹微微躬身。
建宏帝亲切地扶起他,甚至微微低头以示回礼:“几日不见,老神仙风采更胜往昔。”
裘西虹没有顺势恭维,而是道:“陛下似是遇到了困扰?”
建宏帝说:“被老神仙言中了。自从南虞事发,朕日日如坐针毡,看人仿佛雾里看花,知面不知心啊。”
裘西虹说:“能让陛下牵挂的人必然不是凡人。恕我斗胆一猜,莫不是储仙宫的裴元瑾和天地鉴的傅希言?”
“又被老神仙言中了。”建宏帝沉声道,“朕想知道,当日他们与莫翛然鏖战,究竟是真是假。”
第170章 这次要北上(中)
裘西虹沉默了下, 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陛下为何有此一问?”
建宏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朕不知天下还有何人可信。”
从小一起长大的刘彦盛想杀他, 睡在身边的刘贵妃也包藏祸心, 张辕或许是可信的,却已经死了。天大地大,他身居万人之上, 感到的却是无尽孤独, 每一次赋予信任,都像是一场豪赌。
裘西虹面不改色道:“他们未必与陛下站在一个战壕里,但陛下可以与他们站在一个战壕里。”
建宏帝细细品味,若有所悟。
“储仙宫与傀儡道分属正邪两道,水火不容。天地鉴老鉴主因莫翛然而死, 傅希言继承天地鉴, 便是继承了这份仇怨,他若偏帮莫翛然,天地不容。在这两个‘不容’前,他们与莫翛然绝无可能和解。”
裘西虹看似没有回答,其实已经回答了。
建宏帝这次沉默更久。
裘西虹也没有催促, 继续看着门前那棵树。这是一棵胡桃树,未到开花结果的时节,树枝上只挂着树叶,并没有太多景致可看,可他看得很认真, 仿佛眼前这棵就是能令人顿悟世间欲望的菩提树。
建宏帝率先回过神来:“北面的蒙兀异族,觊觎中原多年, 北地利用他们叩关, 无异是引狼入室;西陲诸国蛰伏多年, 看似安分如家犬,其本质仍是鬣狗,不用铜芳玉从中作梗,只要闻到肉味,就会群起扑咬;南面,南虞内乱初定,难保他们不会以北伐聚拢民心。还有,莫翛然……”
说到这里,他突然低头冷笑了一声:“北境有老郡王,南境有海西公世子,傅轩也去了西境。比起当年……朕富有四海,统御一国,不知多了多少胜算。朕受命于天,所遇坎坷苦厄皆为历练。”
他看向裘西虹,似乎在等对方的肯定。
裘西虹低头避过他的目光,从袖中掏出一张羊皮图,双手呈上:“这是陛下要的新城布局图。”
建宏帝又看了他一眼,才接过羊皮图,在掌中摊开后,将图中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反复看了许久,才沉声道:“保真?”
“是门下弟子根据新城的断壁残垣还原出来的,大抵不会出错。”
建宏帝将羊皮纸收入袖中:“今日打扰老神仙了,朕受益匪浅。”这当然是客套话了,除了真正到手的这张羊皮纸外,他今天抛出去的话题,裘西虹正经回答的只有一个。
不过这位秦岭老祖本就谨言慎行,能听他多说一句都是赚的,建宏帝与他相处久了,倒也习惯了。
一国之君要告辞,裘西虹即便贵为武神,也要纡尊送一送。
两人并肩往外走,既不像点头之交那样,东拉西扯,避免尴尬,也不似熟识多年的知己,依依惜别。
他们只是各自沉默着。
一直走到门口,裘西虹才突然说:“陛下,同道者无需锣鼓喧天,默默而行也能抵达彼岸。”
“若四下无声,如何才知道朕不是踽踽独行?”
“若孑然一身,陛下便不战了么?”
建宏帝面色微僵,却还是很快展露笑容:“有老神仙在,朕何至于孑然一身呢?”
裘西虹躬身道:“陛下所言甚是,我自当追随左右。”
建宏帝这才满意。
回宫后,他召来史维良:“调傅希言为北地巡检使,探查北地动向,可便宜行事。”顿了顿,问道,“他之前不是问起朕的宝库吗?一会儿让张财发将名录拿来,与北地逆党的名单一道给他。名单上的,杀一人,记一功。”
史维良不知建宏帝为何突然放下对傅希言的试探与防范,但他作为下属、上官——简称中间人,自然希望他们俩能和平共处,忙不迭地答应下来,拿到名录之后,转手和北地联盟头目
们的简介一起送到了永丰伯府。
傅轩走后,永丰伯府只有傅希言一个主人,上上下下都由他做主,那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与傅家相关的满城风雨都冲着他一个人打。
调职的命令一下来,傅希言就迫不及待地叫管家准备车辆行李:“明天城门一开,我必须是第一个出去的人!”上次出狱都没这么积极过。
管家也想好好表现一下,准备了满满当当的八车东西。
傅希言看到时都惊呆了:“这……”
“北地荒凉,又是战时,据说北方米粮涨了四五倍,依旧有市无价。”管家说,“四少爷还是多带一些备用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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