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双喜沉默。
建宏帝又道:“都察院的司狱是永丰伯家的胖子吧?这官还是朕给的。这次永丰伯怕是要伤心了。”明明说着惋惜的话,他的嘴角却流露出微微的笑意来,似乎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极为满意。
*
陈文驹怎么从牢里出来的?
他的武功不是被申太医封住了吗?
原来他们行动的日子不是冬至,而是冬至前夜?
诸多念头杂乱地浮现在傅希言的脑海,而他出拳的速度却半点没有慢下来。
陈文驹一击不成,直接用脚勾起旁边的司狱吏,单手抓住对方的后领,举在身前当作盾牌。
然而傅希言的拳法古怪,拳劲竟似水中的游鱼一般,贴着司狱吏的身体,似柔实刚的打在陈文驹的肩膀上,那灼热的真气仿佛穿透皮肤,顺着他的肌肉纹理,丝丝缕缕地渗入其中,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肩胛骨微微地裂开了缝隙。
这是什么霸道功夫!
陈文驹虽然未尽全力,但被一个境界低于自己的人逼到这个地步,大感脸面无光。
外面传来连续三声短促的哨声。
这是尽快撤退的信号。
陈文驹右手猛然朝前划圆,又反手劈出一道刚猛至极的刀风,趁着傅希言退避的刹那,拎起司狱吏,喊了声:“走!”
与小樟纠缠的刺客们闻声,齐齐后退,顺手撒出一把响雷弹。
傅希言因为贴得近,这时候后撤反而会撞到撤退的刺客并陷入雷区,只能硬着头皮追在陈文驹身后。
一片地动山摇中,陈文驹一马当先,跳出都察院高墙,傅希言紧随其后。然后他双脚刚落地,陈文驹就转身,当头劈出一刀——
这一刀,有万钧之势!
而傅希言的身后,还有六把想留命的刀!
有人说,人在临死前,会飞快地掠过自己过去的人生,可此时的傅希言不但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一滴冷汗都没流下。
他专注地看着陈文驹劈过来的黑刀,将真气运用到极致,不闪不避,狠狠地打出一拳。
拳头与刀锋像是互相吸引的磁铁,在半空狠狠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清冷的月光照射在他们的交接处,金铜色的肌肤出现丝丝龟裂。
而此刻,刺客的刀也该到了。
六把刀,六道光,好似六轮明月,坠入这条漆黑的街道。在出刀人的预计中,它们会划开皮肉,造成六道伤口,若砍得深些,能直接插入对方的身体,刺穿内脏!
然而——
那刀尚在半途,握刀人的喉咙已先一步开出血洞。
六道血花喷射在刀背上,刀光瞬间暗淡下去,当当当当当当——连续六下,人刀皆伏。
傅希言不知背后发生的事,但他感觉陈文驹的气息在那一刻乱了,拳头立刻错开刀刃,顺势捶向他拿刀的手。
陈文驹反手一砍,待对方缩手,又用刀面朝他面门拍去,将人逼退,然后抓着司狱吏,往西市的方向逃逸。
傅希言回头看了眼刺客喉间的血洞,暗道:裴元瑾回来了?还是他另外安排了厉害的高手?
无论如何,都加强了继续追上去的信心。
一为救人。
二是职责。
在缉拿逃犯的路上,傅希言一直希望能碰到巡逻的金吾卫,来个群殴式“捉鳖”,可陈文驹仿佛早就知道了金吾卫巡逻的路线,逃得十分有技巧,一会儿隐入屋檐下,一会儿逃入暗巷内,两人竟没有迎面遇到其他人。
西市左近,陈文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现在是我逃走的好机会,可惜,”陈文驹单手举起一动不动的司狱吏,投入旁边的河渠中,反身向傅希言攻去,“我必须先杀了你。”
傅希言身体飞快地扭动,避开他的刀光,手臂贴住他的胳膊,正要发力,陈文驹发起境界压制。
哪怕压制成功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已足够他反手将手中的刀刺入傅希言的后背。
傅希言后背金铜色纹理碎裂,刀锋破开雪白细腻的皮肤,深深地插到了脏腑中!
剧烈的疼痛瞬间没过他的感知,就在他快要昏厥过去时,疼痛如潮水般消失,陈文驹手中那把通体黝黑的刀突然从他的身体里反射而出,插在后面的墙上。
如果此时傅希言打开内视,就能看到自己受伤的脏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修复。
陈文驹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随即面色一正,右手凝聚真气,拍出全力的一掌。
傅希言猛然抬头,扒着他的肩膀,猛然飞身扑上,让他的手掌落到自己的真元处,那掌中所带的真气如潮水般涌入疯狂叫嚣着“饿”的真元中。
陈文驹双眼惊恐地瞪大。
在他的认知里,显然没想到世上居然有人能够直接“吞噬”别人的真气。情急之下,他想撤掌,想将真气回收,然而此时已经迟了。
没有傅希言的阻止,他的真元就像巨大的旋涡,不知满足地吸收着这份得来不易的“美味”。
陈文驹起初嘴巴还能发出愤怒的“咯咯”,后来,他身上的皮肤越来越暗淡,面容也肉眼可见的老化了下去,额头青筋渐渐凸起……
而远方,终于传来久违的脚步声。
傅希言一咬牙,迫使真元断开“充电”,然后抱着浑身发软站不稳脚的陈文驹,跳入河渠。
冰冷的河水让两人同时一激灵。
陈文驹似乎清醒了几分,身体剧烈挣扎起来。
可傅希言知道,此时此刻,就算不为了死去的同僚报仇,他也必须杀了陈文驹灭口。自己能吸收别人真气的事,是傅辅和傅轩都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要知道天下有多少不能修炼真元的贵人。如果他们知道这个秘密,不管傅希言这个特殊的本事能不能传授给别人,他们也会不惜手段弄到手。
更何况,还有天地鉴、储仙宫这样自诩正派的武林白道。像这种损人利己的功夫,一定会被列入魔功。到时候,连永丰伯府也会陷入人人喊打的境地。
所以,必须杀了他。
杀了,他。
傅希言脑海里闪过千万条杀他的理由。
他告诉自己,这是入乡随俗,是身处这个充满杀戮的世界必须学会的规则。
而且是陈文驹先动的手。
他只是正当防卫。
……顶多,有些防卫过当。
每一条,都像是一个砝码,压迫着他与前世诀别——他的胳膊死死地勒着陈文驹的脖子,直到陈文驹渐渐停止挣扎,脉搏停止了跳动。
冬夜的水很冷。
很冷。
金吾卫已经追到河渠边,看到了打斗痕迹,开始私下搜寻。
傅希言不敢冒头。
他在下面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司狱吏的尸体。早在陈文驹挟持他时,他就已经死了。
傅希言松开手,让他重新沉入水底,然后悄悄浮出水面换了口气。
金吾卫拔下了陈文驹的刀,如今正带人朝着水面过来。
傅希言带着尸体,沉到河底。他不能让陈文驹的尸体马上被发现,不然尸体被吸干真气的异状逃不过仵作的眼睛。
这里是永安渠与漕渠交界,漕渠的尽头是金光门,而永安渠往北是景曜门,往南临近安化门。陈文驹逃到这里,一定是因为能够从这里离开镐京。
可是三个方向,会是哪一个呢?
傅希言猜不出来,只能寄望于自己的运气好,不要撞到对方接应的同伴。
他带着陈文驹的尸体闷头游,一直游到一处水位较深的位置,正好下方有诸多乱石,心中一动,将乱石拨开,把他的尸体放了进去,然后用几块大石头压住。
这当然是个笨办法,可他实在不能再耽误下去。他必须在天亮之前,找个远离这里的地方出现。等日后尸体被发现,他也好有个撇清嫌疑的说辞。
确认完自己没有在对方身上留下什么东西之后,他顺着河流,漫无目的地游着。他不想知道刚才埋尸点是哪里,也不想知道自己现在去向哪里。
他只是浸在黑暗的水里,默默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
东方已经露出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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