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只有邹玉川一人在。往日里值守的侍从手下尽数被遣走,愈发显得大殿空荡寂寥。
侍从禀告之后,很快也被挥手支离。
邹玉川负手站在台阶之上, 背对着他。
容欺上前道:“师父。”
邹玉川没有应声。
容欺便也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邹玉川嘶哑的声音终于响起。
“这么多徒弟中, 为师最是欣赏你。你勤修武艺,年纪轻轻便跻身高手之列, 成了我手中最锋利的那柄剑。”
容欺料不准邹玉川的意图, 谨慎道:“师父收养我, 我自当为师父扫平阻碍之人。”
邹玉川低笑了一声:“你的确是为师的好徒儿。”
他转过身,俯视着身前最得意的弟子:“尤其是这不甘屈居人下的心志, 像极了曾经的我。”
得此评价, 容欺心中并没有半点欣喜之感, 他低头看着脚下, 心底那份不安感愈发强烈了起来。
“就连为师都不曾对《天元册》抱有期望,你却能在茫茫大海中寻到线索。”邹玉川感慨道,“乖徒儿……这世上, 还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吗?”
容欺:“弟子惶恐。”
邹玉川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容,眼底却毫无笑意:“可你实在不该瞒着为师。”
容欺抬眼看向他。
邹玉川继续道:“严帆已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了。”
容欺心中一惊,转眼间已然清楚了情况——竟是严帆被发现了。
“你以为将他藏在霁州武林盟的地界,为师便寻不到了吗?”邹玉川缓步走下台阶,俯身拍拍容欺的肩膀,“你呀,对待外人手段狠绝,可对身边熟悉之人,却时常心慈手软,这实在是个致命的大忌。”
邹玉川:“他告诉我,方元磬死了。”
容欺呼吸一滞。
邹玉川失望道:“看来是真的。”
电光火石间,容欺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念头,最终在对上邹玉川布满血丝的眼睛后,道:“是,他死了。”
很多年前便无声无息地死了,死在荒岛不见天日之处,甚至死后数十年都无人敛尸,化作无名枯骨。
邹玉川面无表情地贴近他:“你不该瞒着我!”
瞒着他?
容欺不由感到好笑。沈弃仅仅只是推断得出方元磬已死的结论,就落得那般结局。许厌查了大半年,却只查了个不了了之,概因他查到的结果也是如此!
究竟是他们想隐瞒,还是邹玉川根本不愿面对这个结果?
容欺直视着邹玉川:“方元磬多年未出,师父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已经死了吗?”
邹玉川的手掌缓缓抚上他的脖子,手指一寸寸地收紧:“可你明明告诉我,你寻到了方元磬!”
容欺:“我的确见到了他的尸骨。”
“你闭嘴!”邹玉川一下拔高了声音。
“呜!”脖间被掐住,容欺瞬间感到呼吸困难。他看着几近疯癫的邹玉川,勉力发出声音:“我从未说过他还活着……沈弃明明已经告诉过你,是你……一直、自欺欺人……”
——甚至不惜让自己的三个徒弟也成为这场自我欺骗中的牺牲品。
容欺问:“您当真要为了一个已死之人杀我?”
邹玉川:“杀你又如何?若非你寻到了他,他便仍可能活着!”
容欺想道一句可笑,脖间的手却越收越紧,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窒息的痛苦折磨着他。
——邹玉川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全然都是不加掩饰的痛恨,彻底浇灭了容欺心中那一点侥幸。他的性命于邹玉川,竟没有丝毫分量。
容欺拼尽全力聚起一掌,朝着邹玉川拍去——
脖间的手霎时松开了,他当即旋身后撤,半跪在地上猛烈呛咳起来。
猎物逃脱,邹玉川却忽然笑了,眼底俱是癫狂的笑意。
下一刻,磅礴的内劲骤然而起,于无形之中罗织成大网,朝着容欺铺天盖地袭来。那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属于邹玉川的恐怖杀意!
容欺不再犹豫,手指微动,刺耳的响箭瞬间穿透了穹顶。
须臾片刻,无数离火宫门人自殿外涌入,将殿中的二人团团围住,手中武器直指邹玉川。
邹玉川勾起了嘴角:“真不愧是我的好徒儿,短短几日就笼络了这么多人为你卖命。”
容欺:“你错了,从来不是我笼络他们。你连对自己的徒弟都这般心狠,他们又怎么敢继续跟随你?”
邹玉川:“你想弑师夺位?”
“像你当初那样吗?”容欺嗤之以鼻,“邹玉川,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动过这样的念头。可我实在不想为一具枯骨陪葬!”
邹玉川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面色冰冷地注视着容欺:“你懂什么?”
他似是被“枯骨”二字刺激到了,身形一移就向容欺袭来。
容欺原本并不打算正面对决,可今日形势骤变,他只能殊死一搏!
他迅速躲开掌风,喝道:“快列阵!”
霎时,机拓声起,无数绳索疾射而出。绳索尖端,锋利的钢刃牢牢插进殿中的房梁和柱身上。离火宫门人变步移位,绳索也随之缠绕收拢,很快便将邹玉川困于十步方寸之地。
同一时刻,容欺手持长剑,于绳索间隙接连朝着邹玉川使出数道剑招,配合绳索阵法,将其拦截在内。
然而使出的每一剑都似劈砍在无形厚墙之上,很快,容欺便感到虎口处微微发麻。
他心知邹玉川内功高深莫测,可没想到,在这样的夹击下,对方依然游刃有余,不露破绽!
——若是不能速战速决,他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容欺找准时机,足尖轻点,跃身而起,一剑刺向邹玉川的肩部!
一瞬间,利刃入肉,鲜血殷出。
邹玉川却全然不顾伤口疼痛,死死盯着他,伸手握住了剑刃。
剑身一下抖动起来,强大的内劲自剑柄处传来。容欺只觉胸口处传来钝痛,整个人骤然失力,倒飞了出去。
邹玉川的肩膀流着血,脸上的表情却很惬意:“乖徒儿,你不会以为凭这些就能杀了为师吧?”
容欺吐出一口血沫,再抬眼,邹玉川已挣断了绳索,朝他走来。
事已至此,容欺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能将为师伤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邹玉川温柔地替他拭去了嘴边血迹,“就这么废掉你,倒有些可惜了。”
蛮横的内劲游走于经脉之中,剧烈的痛楚自受掌处蔓延全身,令他几乎无法起身。容欺强撑着身体,心中清楚邹玉川断不可能继续留下自己。
可是,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邹玉川……”
邹玉川顿了顿:“你说什么?”
容欺吐出一口鲜血:“你就不好奇方元磬是怎么死的吗?他在岛上留了一封血字遗书,你猜上面可有提过你?”
邹玉川捏起了他的下巴:“这些事,为师可以自己查。”
容欺却笑了:“你以为……抓到一个严帆就足够了吗?他连航行图都看不明白,怎么可能知道路线……他甚至连洗心狱都不曾进入过。”
邹玉川:“难道你一个夜不能视之人就知道路线了?”
“当然!”容欺不在乎邹玉川何时发现自己的弱点的,迎向他的视线狠狠道:“我自有我的方法!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何方元磬都到离火宫前了,却不肯见你吗?”
邹玉川目光一凛:“你知道什么?”
容欺什么都不知道。在他已知的信息中,方元磬和邹玉川的交集少得可怜。当年方元磬一路报仇南下,真正的罪首却先一步死于徒弟邹玉川之手。他猜测其中另有隐情,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容欺:“邹玉川,你若动我,我保证你永远都看不到那封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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