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的梦想在庞大的资本面前一文不值。
易晚看见章渐华拱起了背,一点一点,一点细微的弧度。他像是完全没想到楚殇会说出这样的话,像是一只茫然而疲惫的老猫。围观的工作人员们听不见他们的对话细节,只在猜测,只在絮絮叨叨。只在如看客般感叹楚殇的霸道。
就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狗血故事。
可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狗血故事,又何必要这么残忍。
而且楚殇知道他话语的严重性么?他陷在自己的爱情风波里,不知道自己指间落下的一粒沙,却是能压垮其他人的一座山。
“别太过分了。”易晚最终平静地道,他觉得自己的手指在发热,“你不要逼得人家……”
“自杀?”楚殇冷笑,“他?自杀?百越光刚才差点丢掉的是整条命和爱情……”
易晚:“重生。”
楚殇:??
灰宫:……
终于,章渐华开口了。
“楚先生,请您别闹了,怪难看的。”
他低着头,清清冷冷的,却很虚弱。他说:“我会完成工作,但我保证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这样可以么?”
“……”
“可以么?”
楚殇终于离开了。
章渐华的声音里颇有些心如死灰的味道,又向易晚鞠了一躬:“很抱歉。”
很抱歉。
他终究还是因为自己的私事影响到了工作。程导远远看着他卑躬屈膝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静静地没说话。
易晚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张被揉皱的蓝色邮票。
灰宫还在看他,可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想再赌下去了。
“……你回去吧。”他轻声道。
章渐华摇摇头。
他远远地看着楚殇的方向,含泪摇摇头。那一刻易晚觉得自己的手指更加烫了——
“为什么不走?”他说。
章渐华又摇了摇头。
“因为什么?”易晚重复道。
“我想留在这里。”他轻声道,“我得留在这里。”
他说他想留在这里。
易晚面无表情地转回了脸。
事情就这样定下。工作人员与两名嘉宾各归各位,继续自己心事重重又虚伪的综艺表演。
程导替易晚买了杯咖啡。见易晚抬头看他,他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章渐华,小声道:“要不你让他回去吧,嘿嘿。”
易晚:“……”
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导:“我没想到那个吊灯会落下啊,对不住,兄弟。”
易晚:“没有这个吊灯,也会有其他吊灯。比起其他事故,这种生死一瞬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的声音很淡:“因为……他是自愿留下来的。”
程导:“?”
他看不出易晚究竟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只看见易晚盯着远处的鬼屋,眼里黑沉沉。程导看易晚挺平易近人,趁着楚殇和百越光别别扭扭地去吃饭,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传闻。
尽管是怀着八卦的心思。
“对了,我听说你们之前去参加过一个综艺,也是有个总裁在那里发疯,是么?现在的总裁怎么都那么喜欢发疯。”他往易晚那里挪了挪,“那个人还是……”
易晚:“大名鼎鼎的傅总傅齐声?”
程导:“操,我记不住那么多总裁的名字,别为难我,总裁太多了。听说你们当时有够热闹啊……”
易晚点点头。
“当然……”程导的笑里带了点意味深长,“我听说内情不是这样的。这件事原本不是发生在傅齐声和王主持之间的故事,而是……”
易晚回头看他。
程导满脸兴奋:“傅齐声为了复兴傅氏家族而兴起的一场献祭,不是么?过几天节目就要播出了,《科学之战》那群老鬼死活不肯剧透,你来给我说说?”
易晚:……
可是今天没有丁别寒在。
今天没有丁别寒,没有池寄夏,没有蓝桦。有的只是一个深谙“天道”规则,心机叵测的谢子遇。和一个不肯回头的,非要留下的章渐华。
没有丁别寒,没有异常,没有金手指,没有别的办法……
易晚放开了手里的纸杯。
“比起这个,您补一下章哥的出场费吧。百越光拿了多少,麻烦您给他多少。”易晚说。
程导:“补出场费就补出场费,你把咖啡往花坛里倒干什么?”
游乐园的天空已经黑了。火树银花的烟花表演即将开始。在落水、受伤与烛光晚餐后,楚殇与百越光两人似乎又重修旧好。楚殇小心地捧着百越光的手,将他带到摩天轮上。
章渐华站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目睹天空上烟花盛开,目睹摩天轮流光溢彩。易晚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是他少时在学校里曾反复朗读过的一段话。可在这个场合里想到这句话,这让易晚觉得……
“非常可笑。”
他轻声道。
“什么非常可笑?”
灰宫站在他的身侧。
易晚没有回答。
大任、天、劳其筋骨,这些光是咀嚼便能唇齿留香的语句,在这个混乱、没人性、腐败的世界上,却只被用于形容一段“爱情”。
章渐华依旧会留在这里。他依旧会爱着楚殇——可这又有什么不好?他和安也霖不一样。
安也霖是天生的音乐天才,爱情和家庭束缚了他的前世,他天生便拥有一鸣惊人的力量。他行走的道路本该鲜花簇拥、光明磊落,所有的阴暗影子,只是奖章背后不起眼的伤疤。
傅总再地位崇高又如何?他不过是金融界的108名总裁之一。他可以提供金钱,他的手却伸不进足以阻拦安也霖事业的所有领域。A.T.不属于他,电视台不属于他。他能做到的只是依仗天道的威势影响安也霖的情绪,又或加入某个综艺与他重逢,明里暗里地恶心他们一把。
安也霖需要做的也只有摆脱世界对他意志的操控。
可章渐华不一样。
他并不强大,并不如安也霖才华横溢,只是一个竭尽全力让自己不犯错的、努力地进入了自己梦想中的公司的普通人。楚殇是他顶头上司的儿子,从头到尾他都不具有拒绝他的能量。
像他这样的人又要如何走出去呢?
易晚单手掩着耳朵,觉得自己有些耳鸣。恍惚间,他看见灰宫站在他身边,对他笑着道:“易晚,你根本做不到。”
“……”
“你以为你想要对抗的是这个天道?不,你要对抗的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我从程导、从蓝光娱乐那里知道了安也霖和傅齐声的故事——你以为那是你自己的成功吗?”
“不,那不是你的成功。而是丁别寒的‘成功’。你巧妙地利用一个人的金手指,去打败了另一个人的剧情,可那又如何呢?”
“你如此拒绝天道,憎恨异常的世界。到头来你不仍旧在用恶龙的鳞片去屠灭另一只恶龙吗?别自以为是了易晚,胜利的人从来不是你,而是天道。”
易晚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证据是,这一刻他感到难得的孤独和茫然。他感到庞大的迷茫——一直以来,他只是在拒绝、在实验。
可他……
“我没有成功么?”他轻声道。
他双手抓着栏杆,低下头,让自己的刘海纷乱地飘在摩天轮乐园猎猎的风中。庞大而流光溢彩的世界被他抛在身侧。灰宫站在他身边,第一次看见易晚做出了如此姿态。
他心里多出了些很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与他方才目睹楚殇揪起易晚衣领时所察觉到的愤怒相关联,让他想要进一步地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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