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莲州的态度太像是个普通人了,与荆玉山说话的时候也不像是君臣,倒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放松舒适。
是跟他截然不同的一国王子。
他们都是王子,怎么相差那么多呢?
还未稳定下来的布帘又被掀开,这次走进来的是秋露,她换了一身装扮。
既不是在幽国王宫中淫亵妖媚、花枝招展的舞女装束,也不是跟他们在路上颠沛流离时故意扮丑、脏不啦唧的装束,她洗干净脸,把头发用粗布裹了,别了树枝作发簪,穿着一身干净的靛蓝麻布衣裳,清净爽利,眉角眉梢也很舒展。
拭去粉黛,素面朝天。
她一进门,见到阿错就笑了一笑,这个笑没有任何的意味,只是她心里高兴,满溢了出来而已,她说:“阿错王子,您今天觉得身体可还好?”
阿错:“方才还去晒太阳了,刚回来。”
秋露:“那就好,送您到这儿,我也放心了。
“我过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明天昭军要送一批伤病员回昭国养伤,我问了太子殿下,他说我可以随车队一起去昭国。
“您要一起走吗?若是您也要一起走,不如也去问问太子可不可以也带上您。”
阿错想了想,说:“我不走。”
秋露便向他行了一个礼:“那秋露就在这里与您告辞了。”
阿错受了她这一礼,想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王子了,慢一拍地回了一礼,说:“多保重。”
秋露:“保重。”
阿错见她这样飒意道别完了,转身就要走,却又忽地出声叫住她,好奇地问:“你去了昭国打算做什么?”
秋露笑说:“做什么都行,或许,继续跳舞吧。”
阿错愕然,以为她在开玩笑,秋露又稍稍揖身,也不解释,翩然而去,脚步轻快。
天色昏暗时分,荆玉山回来了。
阿错与他讲了秋露要离开的事情,荆玉山并不觉得奇怪,他说:“昭太子擅歌,擅剑舞,上行下效,昭国百姓皆能歌善舞,昭军的战舞尤为一绝,既能强身健体,又能寓教于乐,还能鼓舞士气。
“前天晚上你没去看,城中晚饭篝火时,有人唱歌跳舞,秋露见了怕是技痒,也忍不住下去随着一起跳了一场。忘了与你说。”
他津津有味地道:“她就穿着粗衣布鞋,在火光与月光中,僛僛醉舞,身姿曼妙,与一位战士一起跳舞,刚柔相济,美得令人心惊。”
阿错没见到,也想象不出来,他只见过秋露作为女奴时献媚的歌舞,美是美,可男人看她跳舞是为了跳舞吗?
阿错说:“秋露走了,就只剩我们两个去见幽国王都被破了。”
荆玉山闻言一滞,他没有附和,却是静静地看了阿错一眼,帐篷里陡然沉默下来,油布很薄,可以听见外面传来的喧哗声,更衬得他们之间的缄默显出诡异。
阿错明白了,平静地说:“你也要走了。昭太子要你办事吗?”
荆玉山颔首:“是我自己要走的,幽国有几位我们以前就认识的老朋友,我打算帮他去劝降,如此一来,也可以尽量少死一点人。”
阿错:“也是,为了幽王殉国并不值得。”
阿错一声话不说,躺在床上,先是别过头,再转过身去,荆玉山依稀看到他眼角依稀有泪光。
不知怎的,心软了一下。
这个命运多舛的小王子在大仇得报以后,不再假装成熟稳重,时不时地会不小心暴露出几分少年心性。
竟还会这样任性地哭一哭了。
荆玉山觉得他又可怜又孤独,想要为他安排一下,在他的床边坐下,手搭在他的背上,手掌下的身躯感觉纤瘦极了,摸上去就是皮包骨头,他说:“你改个名,不再做作国王子,以后为昭太子效力吧。”
阿错憋住哭声,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若要讨口饭吃,岂需要在昭太子面前摇尾乞怜,我有的是办法讨生活。”
真是白费好心!
荆玉山被他骂了以后,心想。
荆玉山:“那你随意吧,不过最好还是在昭国,我找你比较方便。等我到时候回来了,我再去见你。”
阿错:“嗯。”
荆玉山又说:“你要是不想为太子办事,就做个史官嘛,不吝是哪国的,整理各国历史。”
他说:“我看啊,最多再过三十年,等昭太子登基为昭王的时候,这个天下就没有其他王姓,唯剩澹台了。
“从今天开始,天下要更乱了。”
-
昆仑。
青云台上。
七位长老站在一个法阵的各端,岑云谏被围在正中间,遭受诘问。
剑已出鞘,飙发电举。
值此之际,岑云谏仍然冷若冰霜,巍然不惧,被千剑所指,却未低头。
“岑云谏,还不认错?!”
“我何错之有?”
“你倒行逆施,残暴不仁,抢占其他门派,致使修真界大乱,人心惶惶,你还敢问你错在哪里?”
“所以在我之前,昆仑独占五成灵脉都是其他门派对昆仑心生景仰,自愿让出的吗?”
“你还敢狡辩!你不尊先训,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你们又不是我的师父,我的师父先掌门已经去世了。再者说,我是昆仑现任掌门、仙界仙君,以前的规矩是以前的仙君定的,我是现在的,我为什么不能定现在的规矩?……倒是几位长老,倚老卖老,屡次阳奉阴违,甚至公开违抗掌门命令。我不追究你们的罪责,加以惩罚,已是念在你们劳苦功劳的分上。”
“好呀,你还要顶嘴。呵呵,照你这么说,我们还要感谢你不成?”
“是。”
“你自己看看,在你干了这些好事以后,人间的妖魔之气逆涨到何等程度了!将来天下生灵涂炭都是你的过错!你要遗臭万年。”
岑云谏停了一停。
此言非虚,自从幽王驾崩,战乱开始,凡间的妖气暴增,仙界都快压不住了。这在他的料想中,但他没想到会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而且来得这么急、这么快。
“为了彻底的和平,修真界必得合一,总会有这一天的,长老们不是心里都清楚吗?”
只是他愿意来作这个暴君。
即便要背负几万年的骂名。
“请长老们让开。
“不然本座只能对长老们不敬了。”
说罢。
岑云谏向前走了坚定的一步,剑气冲天,如汪洋辟阖。
第119章
昆仑之内,人心惶惶。
这是一场由仙君带头,自上而下的大清洗。
七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死了五个,剩下两个则身受重伤,被关押起来。
而他们的弟子或是早已倒戈仙君,拔刃指向恩师,或是因不肯改旗易帜,一起沦为仙君党派的剑下亡魂。
枭杀党首之后,岑云谏开始慢条斯理地梳理昆仑,短短月余时间,死掉的昆仑弟子就超过了先前一百年间亡故的总人数。
为了以儆效尤,每天都有人在青云台上被处决,青云台上的血被洗了又洗,总让人觉得好像洗不干净。
对昆仑弟子来说只剩两个选择。
要么死忠仙君,要么死。
死忠仙君似乎也并没有任何错误。
在此期间,其他门派获知昆仑内乱,还想火中取栗,却没想,这还没平复下来的昆仑派出个小队,就能把他们压得抬不起头,只能跪地求饶。
原来,岑云谏剿了长老们所有的法器,开了他们的宝库,把各种积攒的灵丹妙药、法宝仙袍逐一赐给了效忠于他的昆仑弟子们。
是以弟子们的修为战力大涨,愈发地难以匹敌。
至于他自己,却一件不留,仍然只有一柄灵剑擎天。
而随着清洗进程的逐渐深入,昆仑弟子也在这氛围中更加狂热,他们对仙君的信仰坚定到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程度。
即使是在昆仑,岑云谏也得到历任仙君之中从未有过的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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