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河边怪石嶙峋,朱十一左一块石头右一块石头地跳,狠话撂完了半天,她人还没蹦到南海玄女眼前。
跟在朱十一身后的鸣蛇相对见识广,一把拽住朱十一:“不可!”
朱十一:“你这书生给我让开!”
两人一人猛挣一人猛拽,最后再次双双跌入河。
岑浪回过头看南海玄女,见南海玄女还侧着头看热闹,于是清了清嗓子。
南海玄女回头,与岑浪面对面,指着岑浪怀里的沈醉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岑浪马上想起玄女上次说在炼祛除沈醉病根的丹药,想着这次玄女是来送药的,解释道:“这小子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个口子,在妖都上洒血雨,除了瘴气,又刚刚吸纳进怒河剩余的瘴气。玄女上次说的丹药可是炼好了?”
玄女皱起了眉:“他来南海之时我就给他了。”
说着,她扯过沈醉手臂,掀开袖口,看沈醉手臂内侧若隐若现的黑紫色经脉:“不应该啊。他若是旧疾已除,这点瘴气不至于把他为难成这样。”
玄女搭手指覆于沈醉手腕内侧观脉象,眉头皱得更深:“他没吃。我给的药在哪儿?”
“岑浪吃了!”一直沉默的三昧鸟忽地大声嚷道。
岑浪下意识重复道:“我吃了?我吃了……什么?”
“当时妖王掳走了你!妖王惦记拿你威胁城主,没真在你身上留下什么大伤。我看得分明,你身上虽然吓人,但都是皮外伤!”三昧鸟不知是心疼还是恼得,眼睛通红,“城主非要把那枚药喂给你!岑浪,你要是敢对我们城主不好,我以后将你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荡出清脆的回声。
岑浪沉默许久,抬眼看向南海玄女:“还能从我这儿剖肠破肚取出那颗丹药吗?”
“不能,沈将军。”南海玄女看着他,语气透出几分生硬,“那小子如此待你,你却轻易说出剖肠破肚,他若是听见得多难过?”
岑浪苦笑了一声:“那还有第二枚么?”
南海玄女摇了摇头:“我用师父留下的返魂果制成了那枚丹药返魂果落地就会消散变作天地灵气,我没有第二枚,只不过……”
朱十一和鸣蛇湿淋淋地走上岸,各自施法蒸干了身上水汽。
朱十一朝他伸出手,想要把昏厥的沈醉扶过去鸣蛇再次使眼色拽回她那只手腕。
岑浪确实不想把沈醉给别人抱着,但抱久了手臂也是真的酸,于是慢慢蹲下,把人放在草丛上。
见玄女还没说出下话,岑浪抬头接道:“玄女但说无妨。”
南海玄女:“无寒尊者闭关的海底生着另一枚。”顿了顿,又道,“他与我有约定,除非沈醉寻仇,否则他不会出手伤我徒儿。”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岑浪垂下眼,静静看着沈醉,阳光映得这小子左眼眼尾的朱砂痣红得格外剔透。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叹出,道:“劳烦玄女,帮我约无寒尊者,问他是否愿意见我一面。”
第二十二章 师父我想不,你不想
无寒尊者真是不好约。
沈醉的身体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与平常几乎无异,岑浪都要以为他痊愈,谁知一场大雪过后,沈醉便烧得浑身滚烫,睁不开眼起不来床。
半夜,用烧得滚烫的手指挨上他,有气无力地说:“师父,我想……”
岑浪心疼得不行,凑上去听,听了一耳朵虎狼之词。
快没命了还有心思求欢。
岑浪双手合十:“不,你不想。来,为师念段《楞伽经》哄你睡觉。”
院子里的梧桐花开了又谢,绿叶枯萎,树枝上再度挂满雪花,玄女终于带来消息,说等到了司默寒从海底出关,司默寒辰时来无妄城城门与他相见。
她还特意嘱咐道:“沈将军,老身再啰嗦几句,你不要把无寒尊者当成你认识的司默寒,无寒尊者活了万年,而司默寒只是他渡劫时短暂当过的一个凡人。”
天不亮,岑浪就站在无妄城城门口等着了。
觉得这位无寒尊者有些好笑,便自顾大笑起来。
无寒尊者高高在上,转世成九五之尊,这都要叫渡劫。
想必当皇帝一定委屈他了吧。
他还没笑完,一道声音蓦然在他身后响起:“沈惊鸿。”
岑浪身体僵了僵。
明明是温和到近乎静默地念了他的本名,却让他背脊一阵阵发凉。
仿佛又回到那个地牢,听见这个声音咆哮道:“让他出声!朕要听见他求饶!”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握成了拳,指甲狠狠抠着掌心岑浪逼着自己转过身。
无寒尊者穿了纯白的袈裟。
白得刺眼。
与沈醉穿白衣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飞升之后换了假名,躲了这人一千年,后来得知佛界在九重天顶层的一重天,佛门尊者上万年不下来一次,可他还是整日惶恐。
如今司默寒站到他眼前,他竟有几分释然,惶恐本身才最让人惶恐,司默寒不过是司默寒。
白衣尊者久久没有说话,一直盯着他看。
岑浪扯起嘴角道:“陛下挺适合光头。”
“还……怨恨我吗?”司默寒问,以一种春风化雨的柔和语调。
这是此人擅长的事情,叫人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司默寒前脚扯着丞相的手说人家是自己毕生最为钦佩之人,回头就派一队死士趁夜将丞相满门杀尽。
他也见过司默寒收下邻国国王亲自献上的女人,那眼中满是痴迷,国王一转身,司默寒的痴迷就变成冷冷的鄙夷。
他第一次见司默寒时还是一个小乞丐。
司默寒拦住他,和和气气地递给他一碗粥。
他探着脖子看了一眼司默寒手中的碗,认得出粥里的海参,知道那东西贵重,没敢接,只摇摇头:“我没有钱。”
司默寒端着粥往前递:“不要你的钱。”
“不要钱的最贵!”说完,他转身跑开。
想来,那便是他第一次忤逆司默寒。
那时阿捡还未破壳。
司默寒的侍卫抢走了他衣襟里裹着的鸟蛋,他磕头求司默寒还给他,司默寒说:“我不知下人对你做这等恶劣的事,我这就把那颗蛋还你。”
说完,却将蛋高高抛向了他。
但凡他反应慢一分没接住,那颗蛋便摔碎了,这世上就不会有阿捡了。
可笑的是,身为小乞丐的他,望着司默寒那张故作无辜的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以为司默寒是真的想把鸟蛋还给自己,至于为何用扔的,大概是因为司默寒不知道蛋会摔破吧。
因为没有对司默寒存下怨恨,以至于后来被司默寒收为亲兵,他只有满心感激,司默寒亲自授他拉弓射箭,他对司默寒也是真心地尊敬。
想的有点多,岑浪摇了摇头,回答司默寒的问题:“我不怨恨你。我怨恨的是这天下苍生,陛下还排不上号。”
司默寒上前一步:“惊鸿……”
岑浪立即抬手比划“打住”的手势。
私下里,司默寒总这样喊他,他现在一听司默寒出声就犯膈应。
二人面对面站着,岑浪笑吟吟地开口:“我也问陛下一个问题,当年陛下到底为何杀我?”
“你要反朕。”司默寒道。
他难得能与司默寒站得这么近。
不是瑟瑟发抖的小乞丐,与被乞丐拒绝掉那碗海参粥的太子殿下。
不是台阶之下的护国将军,与龙椅之上的皇帝。
也不是擦南天门石像的九重天杂役,与一重天的无寒尊者。
岑浪抬起手,脑子基本没转,身体先行完成了许久的夙愿他扇了司默寒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街道荡起响亮的回响。
手掌微微发麻,岑浪十分后悔他打得太轻了。
司默寒脸上自然到极致的假面裂开缝隙,露出几分真实的震惊,与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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