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神经[无限](51)
他仿佛离他的人生足够远,但又有一丝玄妙的精神联结。他不懂画画和那些呕心沥血的作品,只能说几句年轻人要走得更高必然要经历这一遭啊,然后就开始说自己老婆的暴躁症了。
但唯有那样一个人,安慰得了当时的他,不会被他警惕地竖起刺来扎走。
一只手忽然揣进千梧风衣口袋里,握住他的手。
千梧一个激灵,骤然从回忆中回神。
“怎么一直在出神?”江沉声音有些担忧。
他说着自然而然地凑近,千梧心里一个激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江沉的嘴角已经在他视线内靠近,在他脑门上嘬了一口。
该死的。
在那嘴唇即将贴上来时,千梧意识到自己还本能似地往上迎了一下。
“……”
可以说是一触即合。
江沉担心地看着他,“不喜欢这边的天气吗?”
千梧没说话,他静静地凝视着江沉。咫尺之间,那双眼眸的主人和记忆深处的江家少爷完全重合。比外面的江沉少了军官贲张的威严,但也多了自由明朗。
千梧忽然撇开视线勾唇一笑,低声道:“神经好像提供了一个绝妙的‘犯罪’现场。”
“你说什么?”江沉凑近,“大点声,宝宝。”
“没什么。”千梧拉着他风衣领口,凑近低声道:“再亲一次。”
色调雅白的工作室内,查尔斯刚刚将模具放入烤箱。
他回过头,千梧落后他一步,还在小心翼翼地搅拌着稀面团。画家忍不住凑近观察面团上的小气泡孔,黑眸专注地盯着面团,像在认真审视一幅即将收工上色的线稿。
“你很认真。”查尔斯笑着坐下,“我以为你只是随便试试的。”
曾经确实是,他在查尔斯的工作室简单学习了一下,很多步骤都没真实上手,满心期盼着最后吃到查尔斯的亲手烘焙。
千梧终于将自己的作品也送入烤箱,走过去和江沉一起坐好。
他们坐在两个圆圆的旋转高脚凳上,轻轻一转,膝盖就碰在一起,像两个小朋友。
“吃完蛋糕后大概没有肚子吃晚饭了。”千梧闻着空气里逐渐弥漫开的香甜味,满足地眯起眼,“晚上就在酒店吧,我想飞快涂一下昨天去的博物馆。”
“那我把项目最后一点案例写掉。”江沉轻轻拍着他的腿,“如果饿了就叫酒店送餐。”
千梧轻轻点头。
等待蛋糕出炉时,他认真地在思考一件事情。
记忆中,今晚,他和江沉在零点前默契地完成了工作,一起站在酒店顶层的阳台看了会城市夜景,然后一夜良宵。
千梧忍不住认真思考,如果神经把他留过夜,难道要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和混不知情的往昔岁月里的江沉做点什么吗。
他砸了咂嘴。
竟然忽然觉得有些期待。
千梧轻轻转着凳面,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专心观察烤箱的江沉。
*
城市的灯光随着夜幕降临缤纷而上。
玛丽议员还在身边滔滔不绝地说着她优秀的女儿。想要这位议员在一周后的重要调动文件上签字,江沉最合适的办法便是认真倾听,然后绅士而自然地问,“或许我有荣幸之后邀请她一起出来吃个晚餐吗?”
但他没有。
他坐在车内,手指搭在车门的开关旁,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江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回到这一日。
在他们分手近一年后,他因公事重游旧地。去晚宴场合的路上,玛丽议员让司机把车先停下,忽然开始跟他聊女儿。
江沉循着记忆转过头,在街尾的角落里找到了记忆中那间小型展览工作室。
落地玻璃橱窗破碎,一个瘦削的身影跪在那里。
难过,心痛,不可思议和一丝莫名的愤怒混在一起。
他特别想揪起神经抡在地上——如果那玩意有实体的话。
你就送我回到这一段分手后的往昔吗?
“她原本就该继续走小提琴的路,成为最出色的小提琴家。”玛丽议员笑着扶额,“但她偏偏又有商业野心,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好放任她去做想做的事了。但她的鲜花品牌已经办的很好了,哦,上个月秦元帅家宴的鲜花就是她——”
“抱歉。”江沉十分不礼貌地打断她,“等会的晚宴我去不了了,我得先走一步。”
老女人脸上出现了极度错愕的表情,“什么?”
这是江沉费劲苦力攒出来的局,拉了她远在英格兰最好的盟友,提前几个月便开始打点她身边人,只为了在今天能够在一个得体的场合下自然而然地向她提出那个调动请求。
江沉想把他父亲昔日最信任的副手从其他军队里调回身边,而她对这一切意图心知肚明。
江家重振已是无法抵抗的大势,未来几年,这个年轻人必然会一点点收复失地,甚至比他父亲做得更好。她并不介意做顺水人情,只是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是明码实价的。江沉要展现出足够的诚意。
“我真的得走了。”江沉说着,已经急不可耐地抠开了车门开关,有些抱歉地看着她,“您应该能猜到我的目的,我真的很需要我父亲的副官回来。今晚的晚宴不会受到影响,您可以和老友放松消遣,对了,如果不介意,回去后我希望能约您有才华的女儿见上一面。”
他说着匆匆下车,尽可能缓慢温柔地关上车门,却在车门落锁的一瞬间转身大步往街尾跑去。
西装和衬衫跑动起来远不如军装舒适。
江沉一边跑一边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但刚跑到工作室附近,又骤然刹车。
那是令他心碎的一幕。
他至今仍能清晰地记起多年前在异国故地看到千梧跪在那些画作间,心被绞碎的感觉。
儿童交易风波牵扯甚广,帝国人民愤怒时,舆论会吞噬掉许多压根不沾边的无辜人士。这一年才刚刚崭露头角且势头凶猛的新锐艺术家自然首当其冲,更不必说,背后不知还有多少幸灾乐祸的推手。
被激愤的粉丝砸画什么的,在见惯上层风波的江沉眼中,只是小打小闹。
但他深知对千梧不是。
他往前挪了半步,让工作室里的景象进入视线,黑眸黯了黯。
那些都是千梧的得意作,有很多是少年时画的,没拿出来见过人。
他跪在他破碎的作品间,背影如是憔悴。
江沉深呼吸。
他和当年一样心痛,但又有丝复杂的感动。他知道,在这之后没多久,千梧直白辛辣地在媒体上痛骂了那些听风是雨的乌合之众,邀请警方介入。这件事对他的伤害很深,但却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在事业上的青云直上。大概在今年底,他开始了世界巡回美术展,雇佣最好的安保系统,轰轰烈烈地打响招牌。
跪在地上的千梧终于动了起来,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开始捡拾那些破碎的画框,从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作品来,判断哪些是可以抢救的。
江沉深呼吸,再深呼吸,退后两步,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一直存在他手机里的号码。
一切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
酒吧里人来人往,千梧坐在吧台前,趴在桌子上,手边有一溜还没来得及被收走的空酒杯。
他垂着醺然的眼眸听查尔斯讲话。
江沉坐在远处角落里观察着,从他的视角,看不清查尔斯的脸,却能看见千梧的神情。
穿越而来的指挥官先生轻轻举着酒杯,却迟迟没有把那口烈酒灌下去。
当年他忍得几乎崩溃。
他多想冲进那个展览馆,抱住地上的他最爱的人。
但他如是理智,那只会在千梧最崩溃和警惕的时刻让他更加觉得在前男友面前失去颜面,不会起到任何正面的作用,只会把局面搞的一团糟。
查尔斯是唯一一个适合在那个场合里出现的人。
过了许久,千梧终于没有再举手叫新的酒。
他轻柔而深长地吁着气,似是在缓释酒力,终于从桌子上撑起来,眉眼带笑地接了几句查尔斯的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