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奕坐在床尾铺着的地毯上,抱过床上的一个兔子玩偶,向后靠着床垫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
窗外依稀传来邻居家的电视声和谈笑声,其乐融融的,一起为新年倒数。
安奕在零点敲响的那一刻,埋进兔子长耳里,放声痛哭。
节日气氛越浓,衬得人越孤单。
安奕买来一打啤酒, 把自己关进房间。
窗帘拉着,分不清白天黑夜,也分不清过了几天还是只有几个小时。
等一道刺目的光亮打在他脸上时,安奕皱着眉头退缩到角落里,适应片刻才看清楚来人的脸庞。
是林誉明和秦牧野。
“你喝了多少?”秦牧野闻到屋子里的酒气相当重,不禁皱了皱鼻子。
安奕摇摇头,林誉明直接捧着他的脸,拿小手电照他涣散的眼睛检查,“除了喝酒,还吃什么药了没有?喝了多久,现在有没有别的不舒服?”
安奕再度摇头,他倒是想吃药,可家里早没了。
这个家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了。
林誉明松口气,把安奕搀进卫生间,给他洗了把脸。
安奕颓然回到客厅里坐着,嗓子沙哑得像台破收音机:“你们来做什么?”
“当然是不放心你。”林誉明叹道,“安奕,我知道你难过,但人应该向前看,该走出来了。”
秦牧野附和道:“妹妹如果在,她看见你这样也要伤心的。”
安奕揉了把脸,“我知道,谢谢关心。”
林誉明一看就知道他没往心里去。
他劝道:“安奕,你不该是现在这样的,你可是一直让安雅引以为傲的绝世好哥哥,她肯定希望你好好生活,不要消沉。以前你是为了家人,以后就当是为了自己吧。”
为自己?
安奕自18岁以来,十年间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他已经习惯了为家人奔走,现在没了目标,他做一切都没有意义。
既然没有意义,还谈何改变。
“那你是准备把自己关在这里,喝酒喝死都没人知道吗?”秦牧野突然变得有点激动,拽起安奕就想带人往外走。
“你干什么!”林誉明过来拦他,“有话好好说。”
秦牧野觑一眼安奕酡红的脸颊,“小安哥想喝酒买醉,那我们就去喝个痛快。”
安奕被塞进车里,林誉明坐在旁边,秦牧野开车,直接把他们带去会所,各式各样的洋酒点了满满一桌。
“喝,”秦牧野举起酒杯,“你喝多少我都奉陪。”
林誉明也倒了半杯,玩笑道:“这么贵的洋酒,我就不客气了。”
安奕拿起酒杯和他们碰了碰杯子,一口闷掉半杯,却不痛快。
他已经与外界隔离太久,只觉得聒噪吵闹。
他宁愿回他的小窝里去自生自灭。
闷闷喝了几杯,秦牧野忽然坐到他身边,把一瓶冰红茶放进他手里。
就如两人初次见面那样。
安奕微怔,跟他道谢。
秦牧野却摇摇头,说:“是我该谢谢你。”
安奕不理解,秦牧野苦涩地笑了笑:“是你让我看清了自己以前是个多烂的人,我现在看严琛,就像在照镜子。”
“……”安奕低下头,抿了口饮料。
秦牧野认真看着他,因为音乐声很大,他靠得近了一些:“昨天我看见严琛在喝闷酒,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安奕不太认同,他认为那应该算是一次未完成的决裂。
秦牧野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懂,你怎么会喜欢他这种人?图他长得帅、有钱、身材好?我知道你不是这种肤浅的人。”
安奕不想解释,也没有再解释的必要。
他曾见识过严琛的温柔,尤其是曾在他困顿时,几次三番施以援手的那个严琛,很难不令人心动。因这一缕情愫,他明知严琛就是深渊,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
现在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他认。
如今爱意蹉跎得所剩无几,他想那场始于少年时代的心动,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早离开他早好,”秦牧野诚恳地看着他,“我说这话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你跟严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配不上你,当然我也一样。你这么干净、纯粹,你该待在你的世界里好好生活。”
安奕转头看进他眼中,低声问:“严琛的世界……是什么样?”
秦牧野不说话,周边环境已代替他回答。
强劲的音乐、绚丽的灯光、狂欢的人群……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才是他们的生活常态。谁会甘愿为了一个人收心,彻底离开这花花世界呢?
安奕眼中映着纷繁的色彩,瞳孔却晦涩无光。
他懂秦牧野的意思,内心反而越发迷茫痛苦。
摸爬滚打近十年,他马上就要30岁,没工作、少朋友,最重要的亲人一个个溘然离世,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
仅有的一段亲密关系……还糟糕成一团乱麻。
为什么每个人都能活得热烈而奔放,只有他颠沛困苦。
他觉得自己好失败。
“安奕,你就是太较真了,”林誉明不知何时端着酒杯坐到他身侧,“就比如说我,天天在医院里待着,什么糟心事都遇见过,如果每桩每件都要认真计较,那我可能早就崩溃了。有时候做人太清醒,就会痛苦,还是糊涂点好。”
安奕迷茫道:“是吗?”
林誉明抿了口酒,笑道:“偶尔也要放松一下,享受当下的一切。”
安奕再度看向四周,像是一场迷幻荒诞的梦境,每个置身其中的人都在肆意放纵,调情、挑逗、诱惑、拉扯……顺从本能,尽情享乐。
花花世界,当真有这么大的魔力,能让人变得不再痛苦吗?
他如果没心没肺一点,是不是也能快乐起来?
秦牧野看时间已经很晚,差不多该收摊了,他在楼上开了三间行政套房,保证清净没人打扰。
安奕住在中间的套房,本来今晚他喝了不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站在玻璃窗前,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仿佛站在时间洪流中,只有他一个人被按下了暂停。
他推开窗,上半身完全探出窗外,似乎还能嗅到空气中烟花绽放后久经不散的硝烟味。
跳下去好了。
就像他父亲当年那样,纵身一跃,一切痛苦就都消失了。
况且如今他孑然一身,不会牵累另外一个18岁的少年苦苦煎熬上十年。
安奕迈出了一条腿。
身后手机吵闹地响了起来,玻璃窗隐约映出严琛的名字。
他没去管,抬头看了眼夜空。
城市的夜景永远是一片光污染后的暗红,他看不到他想要的云彩和星星。
那他的小雅呢?
在另一个世界有没有看到大海和雪山?
安奕又迈出另一条腿,全靠两只手轻轻勾着窗沿。
他向下看了一眼,脚下是片黑暗的巷子,他掉下去会不会砸到过路的野猫?
安奕深呼吸了一下,心跳动得厉害,手心也开始冒汗。
背后铃声又开始吵闹。
安奕想起那几通没接到的电话,最终让他错过了与小雅的最后一面。
小雅在生命的最后一天还记挂着他,要他快乐自由地生活。什么是自由?跳下去就可以自由了吗?
冷风吹得他脸上的泪痕一片湿冷,他爬回房间,手脚发软地靠着玻璃窗坐下去,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
他怨严琛,也恨自己。
既没安雅坚强,也没安雅勇敢。
安雅坚韧地可以对抗一切痛苦,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哪怕曾萌生过解脱的念头,也还是战斗到了生命最后一刻。
而自己只是个想中途退场的胆小鬼。
严琛的来电还在持续不停,吵得安奕心烦意乱。
他抹掉眼泪,站起身来洗了把脸,没带手机,只身下楼回到了那个斑驳陆离、炫彩迷醉的世界。
午夜场开始了,舞池里的人群比刚才更多、更热闹,安奕坐在吧台边静静看了一会儿,拒绝了几个前来搭讪的男男女女,他刷卡开了个安静的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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