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之奇总是无处不在,景澜来不及感慨,只见顾况挥了挥手,四面忽然亮起火焰,贴着墙面犹如长龙一般蜿蜒而下,仿佛是从那壁画上涌出的。她抬头对上明尊的眼睛,那神像的笑容在火光中有些冰冷。
景澜这才发现靠近墙上设有暗渠,渠中原本灌注满火油,只需要一点火便能令其再度燃起。她意识到不对,几百年过去了,这暗渠中的火油理应干涸,怎么会还剩这么多?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顾况道:“在你我之前,这地方也曾有人来过。”
他低头看了眼地下,景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地砖上大片褐色如泼洒飞溅而出,更有拖拽出的长痕,指向一座半人高的石台。这褐色有别于砖石本身的颜色,只因方才火光昏昏,所以她才没有发觉。
那是血。
不仅是地上,连壁画上也有,甚至溅到了神像的身上,足见情形之惨烈。这血色早就和壁画融合在了一起,为那赤红翻腾的火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
景澜眼瞳一震,她知道只有斩首时血才能溅得这么高,这石塔中所发生的一切不言而喻。
她转回头,发现顾况正带着玩味的笑打量着自己,定了定神道:“这里曾经杀过人?”
顾况道:“都说天师府反叛,最后顾天师下落不明……但世人怎会知道,他就被先帝杀死在这座石塔里呢?曾经先祖从密教偷出残卷叛逃,百年之后,他的后人又来到此处,死于塔中,这不正应合了教旨之中的轮回往复一说。”
景澜眼睫微动,道:“看这些血迹,恐怕不止杀了一人。”
顾况叹道:“自然不止,这些人里有前司天台台阁,太史令,还有数不清的前辈们,岂会只有一人?”
说着他竟笑了起来,道:“时至今日,你与我也不得不来到这里……莫非这也是命中注定?”
暗渠中火焰猛然高涨而起,将周遭映得如同白昼。景澜终于看清,那壁画上所绘的火焰里是无数哀嚎挣扎的人,有些已在烈火中焚烧殆尽,只剩下一个骨架。火中残肢遍地,鲜血尽洒,神在云端翩然起舞,一派祥和宁静,众生在火海中煎熬折磨,痛苦无比,仿佛能听见哭喊哀求之声从石壁上传来。
密教不愧曾是从大争之世中脱颖而出、一统中原的教派,其教旨果真霸道至极。天地为熔炉,明尊为火,势必焚尽一切,不休不止,唯余光明永存。
那壁画上的赤色似乎能扰乱心绪,景澜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道:“叔父的意思是?”
顾况波澜不惊道:“你不是想要招魂吗?密教有轮回之说,此地有禁魂阵,又有明尊相护,正适合施展招魂之术。”
“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一点……你的血。”
景澜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是以毫不犹豫挽起袖子露出手腕,道:“一切听叔父的安排便是。”
顾况短促一笑,道:“很好,我已将咒绘制完毕,就在这座石台附近,你只需躺下即可。”
景澜依言躺在石台上,双手放在身侧,看起来极为镇定,仿佛这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之所以能这般有恃无恐,不过是因为她与顾家人毫无干系,顾况施法途中自会遭咒术反噬,根本不必她费半分力气。
而现在,她只需耐心等,等顾况自寻死路。
顾况在她身旁站立片刻,却再无其他动作。景澜不由出声询问:“叔父?”
顾况注视着她,眼底微光闪动。景澜突然觉得有些不妙,却见顾况微微微一笑,道:“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不如把你留下来,问一问我那位满城皆知的情种二哥,愿不愿用他自己来换女儿!”
景澜闻言猝然起身,但已经来不及了,几道红光交错飞出,将她牢牢束缚在了石台上!
顾况好整以暇抽出一柄细长咒剑向上一挥,只听叮铃一声清响,一人从火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被迫现身。
他依旧是一袭青衫,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突起,片刻后冷冷道:“谁是你的二哥?!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我只恨没能在父亲将你逐出门的那天早点杀了你!”
顾况哈哈一笑,神色竟有几分狰狞,道:“咱们果然血脉相连,实不相瞒,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当初我早些对大哥下手,说不定这天师的位置也不会落到你这废物头上!你看看你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家仇不报,龟缩在天光墟里,依然胆小如鼠,空有一个家主的名头。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把你吓得不轻……都是在泥里活着的人,你以为你和我比起来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眼神轻蔑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狗啊!”
两人样貌有几分相似,顾凊看着他,忽然收了剑,淡淡道:“还以为你能有什么长进,没想到还和从前一样自大,自以为能看透人心,一切尽在掌握,其实根本就一无所知。你猜错了,父亲离家前曾勒令我发誓,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许为他报仇。世间早就没什么天师府了,你却还在争夺这不存在的天师之位,当真是可笑。”
“既然你这么喜欢,”顾凊说道:“那这名头送给你也无妨,以后你就是天师了,如何?”
但听一声剑鸣凭空而起,下一瞬一道黑影神出鬼没绕至顾凊身后,黑光骤然一闪,化作长刀朝着顾凊后背斩下!
顾凊只手向后轻轻一抓,黑光顿时化为齑粉,他如夹起一片竹叶般轻巧收回手,指间赫然是一片黑羽!
他道:“这种幻化的小把戏,就不必再拿出来了。”
顾况看着他手中那柄漆黑咒剑,忽然一怔,随后狂笑起来:“他真把这剑传给了你!我说为何他会在此处任人宰割,原来他把剑给了你!”
说完他抬手便是一道黑光劈下!
顾凊回身而避,同时手中咒剑应声出鞘,剑尖一划,咒纹如墨般消融于空。黑光瞬间扑了个空,被无形之物击中,顿时发出一声尖啸,化作一只黑鸦从空中扑腾落下,被死死钉在了地上。
下一刻黑光裹着烈火呼啸飞来,顾凊一剑斩下,黑光一分为二,顾况的身影却从黑光中出现,剑影转瞬即至,顷刻间便破开了顾清的咒术,朝着他的心口处袭去!
顾凊一剑横掠于胸前,剑身上红光盛起,如流星飞来。他竟是不躲不避,手腕稳稳向顾况眉心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顾况收剑召回黑光,挡下了顾凊这一剑!这时从顾况袖中飞射出一道黑影,瞬间紧紧缠绕住顾凊的剑,眼看就要顺着剑身攀向手腕。顾凊手中咒剑忽然一震,将黑影弹开来,两人互换一剑后迅速退开。
“从你私自进藏书楼偷学邪法,道心入魔那刻开始,这剑就再也和你无缘了。”顾凊身受一剑,按住伤口缓缓道:“三弟,这么多年以来,你就丝毫没有悔过之心吗?”
顾况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面上浮现出讥讽的笑容,道:“悔过之心?能者居之,那天师的位置明明就是我的!瞧瞧啊,父亲最得意的长子为了一个女人离家出走,远避他乡……而你,不过是个胆小的废物罢了,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更别说天师府了!”
他充满恶意道:“云和公主当年离开你,想来一定是看透了你这副正人君子表皮下藏着的虚伪懦弱!如果不是我,如今你连女儿都未必能相认。二哥,你还不打算谢一谢我吗?”
顾凊却不为所动,盯着他道:“这么说来你承认了,是你当年假意我的名义将玉牌与丹药送到了大哥手中。”
顾况冷笑道:“是我又如何?他本来就活不长了,还带着一个病歪歪的孩子,我不过是顺手送了他一把,免得他在世上受苦,更何况……”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放肆一笑:“人人都说他是端方君子,我倒要看看他化为活尸之后神智全无四处虐杀是什么样子!到时候你必定会有所耳闻,不得不赶来亲手处置了他……啧啧,什么手足之情,你们这些满口道义之辈,最后还不是说杀就杀了!”
顾凊眼中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冰冷冷道:“不,不一样,我们是人,你却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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