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慢条斯理道:“说那么多,是让她自己抉择。寻仇也好,不寻也罢,总归是要说清楚的。你当真以为她什么都不懂?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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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山中涌来,吹散了些许云雾。群山如黑潮般在大地上聚起波澜,绵延不断,向东倾去。彼时天穹被阴云笼罩,晦暗难当。冥冥之中似有擂鼓般的雷声响彻山峦,一道电光划过,照亮陡峰险崖,暴雨即将到来。
洛元秋站在悬崖边,俯身向群峰所在处的云海望去。她的面容平静无比,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云崖高峰青松老石。瞬息变幻的云雾从她眼底掠过,仿佛转逝的光阴。
身边的男人满头长发已近全白,脸颊凹陷,呈现出重重的病态。他立在风中,似乎并不将这山雨欲来前的一幕放在心上,只是淡淡说道:“十岁了。我教了你三年,而今你也通晓生死之道,能守住本心了,这样很好。”
洛元秋转头看向他,问:“师伯,你是快要死了吗?”
男人微微一笑:“应该快了。”
“师父很难过,我看他好像哭过几次。”洛元秋折下一根野草,缠在指尖把玩,说道:“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很难过的。”
“一个人总有日会突然舍下一切,孤身一人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永远不会再回来。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你不必为我难过。”
洛元秋沉默半晌,道:“你说过的,众生皆有一死。如今日生,明日便死,也不应有悔。”
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会有一个人陪着你,直到那天的到来。或许是你师父,或许是你自己,或许是别的人。总而言之,他迟早都会来的。你不必害怕。”
洛元秋将他的话记在心中,迟疑地点了点头。手中的草环随风飘落,向着飘渺无迹的云海飞去。
自那以后,一场大雪降临,群山归于寂静。春初冰消雪融,万物复苏。大雨之后转入深夏,秋霜再覆,清泉泠泠,如此迎来送往,又是一年过去。
人世间的一岁于山峦而言太轻,轻得仿佛是天边的流云,被风一吹便四散不见。于草木来说又太重,枯荣不过是月盈月缺,河水漫涨的几夜。但在一个人的生命中,却是历数春秋,静待冬夏的光阴。一如真切存在过的日影,哪怕用双手捕捉,亦不能挽留分毫。
那么师伯曾说的这个人,何时会来呢?
洛元秋站在门边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高,用匕首刻下一道划痕,托腮坐在台阶下,望着远山兀自出神。
她伸出手比划了几下,有些期盼,又有些莫名的不安。烦躁地踢了踢脚,洛元秋起身拍了拍衣摆,去经堂静心打坐。
静心、凝神、闭目、静思,如此反复,依然无法压制住她心中的念头。
会是谁呢?
那一束冰莹的云霄花枝落入怀中时,她看见那人站在风雪里,袍角沾上泥土,手背上几道新鲜的划痕,脸冻的通红,浅色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拿着,都给你。不是前几日说想看么,怎么不要了?”
洛元秋怔愣了好一会,那人也在风雪中一直站着,肩头覆上落雪,仿佛在等她回答。
过了很久,她才答道:“嗯,要的。”
她看着那人的面容,隐约有个念头挣脱束缚,越发清晰。她想,我要把她记在心里,永永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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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晨光之下细雪洒洒,寒雾涌来,满地莹光绕着那面银镜旋转,如同四散的流萤般,合着风雪漫天飞舞。
在茫茫天光中,洛元秋极力要看清什么,但越是如此想,越是难以看清。旧忆如风来去匆匆,她望着云翳中渐渐合拢的一线耀金,试图伸手去拉住回忆之中那人的身影,但却双手落空。
莹光点点消消逝,在半空中幻化的镜子如水波一般微微荡漾,落下缤纷花雨。这场镜花水月的幻梦终难久存于世,在渐渐明和的天光下归于虚无。
一道柔光敛入镜中,银镜从洛元秋手中滑落而下,坠地时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她缓缓阖上眼,恍惚中仿佛看见了黑色潮水涌来,山岳倾倒,天幕翻覆,一切荡然无存。幻真难辨之中光影飞旋,将她带入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去。
就在洛元秋即将倒向地面时,景澜疾步而至,一把将她抱住。见她面色如常,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不禁长吁一口气。低头想拂去她鬓边的雪粉,奈何手却抖的厉害,试了几次不成,景澜只能重重地将她抱紧,按在自己怀中。
“元秋……”
她眼眸微颤,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平日中的沉静全然不复。飞雪迎面而来,落在两人身上。景澜叹了口气,拾起银镜,将洛元秋抱起,径直向屋门走去。
而在雪中无人察觉之处,一片黑亮的羽毛凝聚起些许黑气,化作一只寒鸦,顺风展翅逃也似的飞出了院墙。hTtPs://m.
庭院一隅,海瑶将陈文莺从雪中拽出来。陈文莺气喘吁吁,在地上站好,推开那头黑色的灵兽,有些尴尬地别开脸,说道:“好了好了,你别过来!”
谁知海瑶扑哧笑出了声,拍了拍她衣摆上的雪沫道:“你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呢?”
陈文莺脸红了红,低声道:“没想什么。”
但两人心意相通,所思所想转瞬便能知晓一二。陈文莺忆起方才那句嫂子,更是觉得无脸见人,情急之下想去寻洛元秋,却看见一白衣女子抱着她进到屋中,当即愣住了,不管海瑶如何,立马拔脚追上去道:“元秋!等等,你是谁?你要带她去哪?”
她跑到门边,见那人将洛元秋抱进屋中,不由问道:“她怎么了?”
那女子闻言瞥了她一眼,目光锐利无比,如同烈日下的刀光,逼的陈文莺微微后退半步,手下意识按在剑上。
但一只手却轻柔地覆在她的手背上,阻止了她的动作。陈文莺一惊,转头看去,竟是海瑶。海瑶在她肩上一按,低声道:“莫要轻举妄动。”
陈文莺问:“这人是谁?”
海瑶亦有些疑惑,仍是说道:“别管,先出去。”
陈文莺皱眉道:“可是元秋还在里头!”
海瑶道:“那是你的朋友?也是太史局的掣令吗?”
陈文莺刚要说是,里头帘子微动,那白衣女子走了出来,陈文莺这才看清她的面容,只觉得她生的美则美矣,但却有种肃杀之意在,令人不敢掠其锋芒,反倒是冲淡了容貌所带来的惊艳之感。
女子看着她说道:“你就是陈文莺罢?我姓景名澜,想必你应当听过才是。”
陈文莺一怔,身后海瑶轻声解释道:“这是司天台台阁,景大人。”
不知为何,陈文莺觉得这人十分奇怪,言语举止之中,似乎暗藏着一种莫名的敌意。但她与景澜初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她,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好道:“景大人,元秋呢,她怎么样了?”
景澜看了她一会,才道:“把你身上那样东西,交出来。”
陈文莺脱口道:“什么东西……”她忽地脸色一变,袖中传来微弱的鸣声,木盒中的赤光自冰天雪地中脱身而出,此时竟苏醒过来。
“就是它。”景澜眸光沉沉,向她伸出手去,“那不是你能留住的东西,不要多问,把它交出来,给我。”
陈文莺果断答道:“不行,这是元秋的东西。若是等她醒来,她愿意给你,我才能交予你。”
她原以为景澜听了这话或会发怒,但景澜眉心微舒,侧头看了一眼帘子,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才转身说道:“此物留在这里,只会招惹更多是非,于谁都是不利。”
景澜手指虚虚按在唇上,以眼神示意陈文莺到外头去说话。陈文莺不自觉跟着她走到屋外廊下,就在此时,海瑶突然按住陈文莺说道:“大人,文莺她未必清楚此事”
景澜目光在她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又与海瑶对视片刻,好像明白了什么,略一扬眉道:“问几句话罢了,且放心,问完就将人还你。”
海瑶只得让步,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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