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王宣骤然将茶盏重重放回桌上,怒道:“沈誉,你莫要胡言乱语!”
沈誉无视他,唇角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你是怕来的会是师姐吗,四师弟?当年我们一同离山,我还记得,她站在路口说,要等我们回来。”
王宣从齿缝中逼出两字:“沈——誉——”
茶盏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水溅起落在沈誉下摆上,他的声音愈发柔和:“你不是最不喜她的吗?难道是我记错了,当年在寒山上烧了她头发的难道不是你?如今与我做出这副样子,又是什么意思?”
“当时师父也不见了,只有她一人在山上呆着,我们到底还是走了。明知道她身有痼疾,却这般将她留在山中。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回去看过。”
沈誉转向面色难看的王宣,语气平缓:“王宣,后悔的何止你一人,只是为时晚矣。若是不出意料,她应当早已辞世。你还记得当年天衢所说的话吗,她活不过二八,如今已经过去整整十年……”
王宣垂下眼,疲惫不堪地道:“莫要再说了,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师姐她已经——”
“不过是见你这副样子,多劝了几句。”沈誉笑意未及眼底,悠然道:“倘若师姐尚在人世,你又要如何?”
王宣长长叹息一声:“我不知,你别问了。”
沈誉摸着那几张纸,沉声道:“师姐待我心之诚,我却连坦荡都做不到,对她何止是愧这般简单?以你我之身份,若是当年将她一并带回京中,延医相问悉心照料,延一二年寿也未可知。”
“悔也无用。”王宣道,“待我死后,自会下去与她当面赔罪。”
沈誉道:“总有人比你我更悔。”
王宣冰冷道:“那是她的事,与你我何干?”
敲门声传来,沈誉静默片刻道:“进来。“
书令推门而入,躬身行礼道:“禀两位大人,那名寒山门弟子已经带到。”
王宣似已按捺不住,怒气冲冲踏出屋门,与那书令道:“人在哪里?”
书令去唤人来,沈誉独自坐着,端起凉透的茶水一口饮尽。太史局与司天台不对付已久,连上的茶水都这般难喝。他品着其中滋味,竟分不出是茶涩,还是回忆太过苦闷。
隐约听见女子的声音传来,他心中冷笑不已,这行骗之人,当真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屋外传来王宣的声音:“沈誉!沈誉!”
沈誉不答,又听慌张的脚步声传来,见王宣身影出现在门前,居然接连倒退几步,差点被门栏绊倒。沈誉快步上前扶了他一把,不耐烦道:“你又是怎么了?”
他察觉不对,发现王宣身体竟是在颤抖。顺着王宣视线看向台阶下站着的人,沈誉倏然愣住了。
女子穿着一身旧棉袍,长发挽起,生的眉清目秀,姿容雅致。她似乎也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正对上二人的视线,微微一笑。
那张脸与记忆中何其相似,是旧时所见的模样,只是五官略长开了些。她的目光投来,好像穿过纷沓流年,从未改变。
沈誉心都快跳出胸膛,他看了一眼王宣,在对方的眼中见到此时自己的样子,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偏偏这鬼毫无所觉,草草行了个礼,仰头道:“不知两位大人唤我来,是为何事?”
第5章 不见
一刻之前,洛元秋跟着那传唤的官员绕了几处地方,最后来到一扇被漆成玄色的大门外,青袍官员吩咐她在此等候,便自个先进去了。
院中树木繁多,以松柏为盛,在冬日仍是一片莹莹的绿,让人看了格外舒心。洛元秋想起在山上时行经陡崖,也能见着这类树木,不过那些松树长在苦寒的山峰上,从石缝中挣扎生出,又历风吹日晒,远不如太史局中栽种的喜人。
她幼时常在那些树上攀着,想看的远些,却只能看到云雾渺渺,翠峦叠嶂。远山如泼墨,在日光中色浓转淡。她坐在石头边剥了松果,分于攀跃而来的小猴吃。
大约是从前耗尽了清闲的时日,如今才需这般碌碌奔走。洛元秋站在门栏外想,无论无何,那玉清宝浩总是要取回来的,不然村长收回了山头,寒山一门又将如何立足?
总不能再迁一次山罢。
她想着山上的那些屋舍,辟出的药田,心里很是不舍。从前师父疲懒,他们所住不过一间古旧屋宅而已。是师弟师妹们上山后,才陆续修起了新屋子。如果被推了,待他们回来,又要住在哪里?
青袍官员步履匆忙,站在院中向她招手:“那寒山门的弟子,大人在里头等你,快些进来。”
洛元秋低着头,随他从小道穿过,到了月门前,那官员嘱咐道:“召你的是司天台的灵台大人,他已经验过文书了。若是他问你什么话,你就答什么,不要自作聪明,也不要想欺蒙瞒骗,记住了吗?”
洛元秋知道他是在提点自己,正要道谢,那官员却道:“这是冬官正大人吩咐的,你要谢,就等过了灵台大人这关后,再去谢他便是。”
说完领着洛元秋进了门,遥遥一指,示意她过去。
洛元秋隐约看见屋子门前站了一个人,她刚要快步走过去,又想起那官员所说,便放慢了脚步,站在台阶下低头静候。
书令官在门外低声说了什么,门开了,走出个玄色袍服的英朗男子,语气不善地问:“你就是那寒山门的弟子?”
洛元秋知道他就是那位司天台的灵台大人了,行礼道:“回大人的话,是我。”
言罢院中一静。
久久没有听见对方说话,洛元秋抬起头来,望向站在台阶上的灵台大人,对方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你……你叫什么?”
洛元秋眨了眨眼睛,感觉他此时的神情是说不出的古怪,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连面容都有些扭曲。
她心中奇怪,仍是回答道:“洛元秋。”
一旁的文书官刚要开口斥责她太过无礼,却见灵台大人连退数步,直退到门边,差点一脚绊倒。而里头的星历大人也出来了,还顺手搀了他一把。
看来两位大人平日不甚和睦都只是假象,同袍友爱并非要挂在嘴边,如这等小事,才能品出几分深藏不露的情谊来。
文书官还未感叹完,就见星历大人先由怒转惊,再由惊转惧,两人的表情出奇一致。
洛元秋看书令一副恭敬的样子,猜测从屋中出来的也是一位大人。她认不得人,不晓得对方是什么官职,只得道:“不知两位大人唤我来,是为了何事?”
那头沈誉扶王宣站直,很快回过神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假的,只是生的有些许相似。”
王宣从唇缝中迸出几个字:“她说她叫洛元秋!”
沈誉呼吸一窒,忍不住又看了几眼洛元秋。
这难道就是所谓白日见鬼?
“你,方才还说她已经死了。”王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誉扶住他的肩,冷静道:“小心,你忘了之前有人假冒师父上京寻人的事了吗?这怕又是一个阴谋,可千万别中计了。”
王宣静默片刻后道:“你说怎么办?”
沈誉道:“先别让她看出什么来,带进屋问一问,等她自己露出马脚。”
洛元秋与他们相隔较远,只听见几个词,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大概明白他们是在商量事情,就安静地站着等。
太史局的人都对这位司天台的灵台大人甚是恭敬,洛元秋也能感觉面前这位大人的官职必然高于太史局的众官,想必他定能说了算。是不是也能做主,将玉清宝浩重发一份给寒山门呢?
她心中燃起了几分希望,暂且将白玢方才的告诫抛之脑后。
沈誉与那书令官说了几句话,继而与王宣进了屋。书令官诧异地看着洛元秋,走下台阶来说道:“进去吧,灵台与星历两位大人有话要问你。”
洛元秋进了屋,王宣与沈誉都坐在堂上看着她,各自都有些不大自然,王宣一把抢过沈誉的茶盏,揭开盖发现茶水已经喝没了,干脆装作在喝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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