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骛俯下身,帮他把蹭在脸上的灰土拭去。
真正的扶容坐在小纸船上,飘在旁边,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扶容说不出来,自己看见这样的场景,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爱秦骛吗?当然是爱的。
若是不爱,他也不会那样倾尽所有,只为了秦骛能够得偿所愿。
他恨秦骛吗?当然也是恨的。
他恨秦骛总是对他冷言冷语,恨秦骛故意吓唬他,恨秦骛总是欺负他。
他还……恨秦骛不爱他。
秦骛会给他吃好吃的,给他穿好衣裳,给他用好东西,可是秦骛从来不说爱他,就算扶容哀求他,他也不说。
仿佛只要说了喜欢他,就输了什么比赛似的。
爱与恨总是交织出现在他心里,太过浓烈,扶容自己也分不清了。
没多久,秦骛站起身,把水晶棺盖上,转身离开冷宫。
扶容乘着小纸船,跟了上去。
秦骛不远万里把神像运回来,就是为了复活扶容。
他一刻也等不得了。
暮色四合,士兵们举着火把,在黑暗中挖掘深坑。
秦骛扎起束袖,走上前,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开始挖坑。
周围十分安静,只有章老太医的叫骂声从远处传来,老人家不知疲倦。
“你现在做给谁看?”
“你现在深情了,哈。”
“他死了,你连哭都没哭过一声。”
扶容跟在秦骛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紧绷着的侧脸,有些恍然。
啊?他死了,秦骛都没为他哭过的吗?
好吧,看他这副臭脸,肯定是没有哭过的。
他到底……
这时,扶容听见秦骛低声道:“他又没死,哭什么?”
哭只能浪费时间,浪费力气,还不如多见两个方士,多找几个复活扶容的法子。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把都烧尽了,火光幽微。
所幸现在天快亮了,一夜忙碌,他们的活儿也快干完了。
秦骛看着属下用绳索吊起石像,慢慢地放进坑里。
随着最后一块石像安稳落下,最后一捧土盖在上面,总算是大功告成。
秦骛低声吩咐:“回去休息。”
他自己则回了冷宫。
他在院子里把身上的尘土洗洗干净,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然后走进房里,拿出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各种祭祀器具。
秦骛在案前坐下,翻开经书,燃起香炉。
扶容坐在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
秦骛就是这样复活他的吗?
他要复活了吗?
扶容看着秦骛,见他摆弄了一阵那些他完全不认识的器具。
良久,周遭景物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冷风从大开的门窗里吹进来。
扶容不解,扭头看看四周,再看看秦骛。
秦骛面无表情地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
扶容低头看看自己没有任何变化的身体。
所以是失败了吗?
秦骛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把东西放好,然后回到榻边,在床榻上躺下,和水晶棺里的扶容并排躺在一起。
榻上被褥薄薄一层,秦骛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小纸船,放在指尖摩挲着,看着扶容安静的侧脸。
秦骛慢慢睡着了。
也是,他忙了这么久,一夜没睡,是该睡一会儿了。
扶容本来就是在梦里,就是在睡觉,他好像没办法在梦里再睡觉。
他只能百无聊赖地趴在自己的小纸船上,观察秦骛。
秦骛好像真的颓丧了许多。
有了白发,下巴上还有小胡茬,他一向运筹帷幄、处变不惊,竟然也能把自己搞成这样。
忽然,秦骛皱起眉头,猛地睁开眼睛。
扶容被他吓了一跳。
秦骛猛然起身,捂住自己的口鼻,看向四周。
他分明在冷宫里,为什么感觉自己被水淹没了?
他先是疑惑,随后很快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目光狂喜,看向水晶棺。
他在附离的术法书上看到过,若要复活死人,布下阵法之后,就要承受此人临死之前的痛苦。
如今他感觉自己被水淹没,不正是术法阵法奏效的证明吗?
秦骛欣喜若狂,知道是成功了。
扶容却不知道,还以为他疯了。
可是朝秦骛涌来的湖水越来越多,冰冷刺骨,几乎要撑破他的脏腑。
秦骛一向自诩身强体壮、无坚不摧,竟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他下了榻,半跪在水晶棺边,握住扶容的手,才感觉好多了。
原来扶容临死前,就是这样的感受吗?
这么疼,撕心裂肺地疼。
秦骛跪倒在水晶棺边,紧紧地握着扶容的手。
恍惚之间,秦骛眼前闪过许多场景。
扶容小声对他说:“我生病了……”
扶容红着眼睛对他说:“我在生病……”
扶容说:“我在生病,我没有装病……”
光是这句话,秦骛就能想到无数个场景。
扶容对他说了无数遍,他在生病,可是那时候,秦骛是怎么做的?
他说他在装病,故意的,甚至还强迫他……
最后,场景定格在扶容落水的那天晚上。
秦骛派他出去送信,到了天黑,也不见他回来。
秦骛急了,派所有属下出去找他。
回来的时候,秦骛回到冷宫,瞧见厨房里有火光,推开门一看,扶容就蹲在里面。
那时秦骛对他做了什么?
秦骛厉声质问他:“你跑去哪里了?”
扶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他盛怒之下,根本就不想听扶容说了什么。
随后,从扶容怀里掉出两块糖饼,秦骛说:“我找了你一晚上,你就在外面偷吃这个?”
他说完这话,摔门便走。
此时湖水淹没口鼻,秦骛耳边嗡嗡作响。
扶容的话,在此时变得无比清晰。
他说——
“我掉进水里了。”
扶容在一开始就告诉他了,是他不肯听。
倘若他当时肯听扶容说话,肯多看一眼扶容,怎么会发现不了幽暗的火光下,扶容浑身都湿透了?
他怎么敢怪扶容不告诉他?
扶容明明一开始,就告诉他了啊。
秦骛张了张口,看着水晶棺里的扶容,低声道:“扶容,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错了,你没有装病。”
他捧着扶容的脸,低头亲吻他的额头:“对不起。”
*
房里,扶容睡着了,喊不醒,秦骛把房门反锁了。
兰娘子在外面拍门:“陛下?陛下?”
秦骛强撑着,应了一声:“不妨事,他的病我能治,你们都下去。”
兰娘子仍旧不放心,还想再说什么。
秦骛厉声道:“下去。”
“是。”
反正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秦骛说他能治,那就让他试试吧。
兰娘子还是不太放心,犹豫地看了一眼房门。
*
此时,在扶容的梦境里,已经过了好几年。
这天,秦骛也往常一样,坐在案前,点起香炉,喃喃诵经。
扶容在旁边看着。
几年了,秦骛焚香的手法越来越熟练。
他一开始只会点香,后来学会了点莲花形状的香、万字福纹的香,看起来就很厉害。
现在这已经是他每日必做的事情。
就算他不上朝,也要焚香。
扶容不明白,那四尊神像都埋下去好几年了,他还没复活,这不是说明,这个办法根本没用吗?
秦骛怎么还一直焚香?
扶容想,可能就是因为前世秦骛一直练习焚香,重生之后,他才那么熟练。
秦骛白天焚香,晚上就承受着落水的痛苦,抽空批复奏章。
日子就在香炉缓缓升起的轻烟里,一天天地过去。
过了好久好久。
终于有一天,自诩强健的秦骛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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