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任明世这种虽无实权,一旦扎根就抓住时机壮大发展的人,他在绍城拥有且建立了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企及不到的东西,却在此刻忽然说走就走。
许林秀脑子几转,有了猜测。
改朝换代,新帝势必要把手里的人换成自己的,而前朝的官员,中规中矩表明立场且位置一般的人应该可以继续任用,但在燕京拥有实权,且权势不小的,大概率会遭到肃清。
任明世要走,必定害怕遭受牵连。
任家对他一直模糊信息,许林秀想起对方提到过的燕京那位大人、
或许燕京那位大人出事了,任家靠山倒塌,为避免受牵连,只能放弃在绍城建立的一切先离开。
许林秀不想走。
他的家就在绍城,而且李昭晚生着病,不适合奔波。还没想出对策,绍城发生动乱。
城外一支军马临城,他们宣告除了普通百姓以外,所有的官家士族富商,暂时不能出行。
太守施令,吩咐官兵打开城门。
城外的军马入城,显然,太守已被劝服。
他官职稳定,除了听君王号令外没做过其他出格的事,在燕京易主前已被策反。所以皇帝换了也就换了,他老老实实地继续在自己的职位待着,听从下一任君主的调遣。
整座绍城被祁军包围。
第一日,所有人惶惶不安。
第二日,第三日……
过一阵,百姓们没受到人身威胁,慢慢的放开胆子,从家里走到街上,纷纷仰头围观这支看起来英武神威的军队。
先是安居在绍城的涑州人悄悄议论。
“他们看上去好威风强健,比过去看见前往涑州的援军还要勇猛。”
“就是他们击退了勾答人吗?”
“听说涑州已经安全,俺想带闺女回家看看了……不知道家还在不在啊……”
掩面啜泣的声音像一阵风吹起的潮水盖过周围的私语,连同绍城当地人都感同身受。
他们想,新朝拥有如此英武的军马,定叫那群勾答人闻风丧胆,不再肆踏他们的家园,掠夺他们的田地,伤害西朝的百姓吧。
许林秀一袭素衣立在阁楼之上,隔街遥遥望着入城的新军。
得知无法出城的讯息,任明世面色如土。
当夜,戌时刚过,许林秀接到许宅递来的消息,得知李昭晚病情加重,和府内支会一声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就在他前脚刚离开不久,任青松身披倦色归府,在大门前跟马车上下来的洛和宁相遇。
荧黄的光线照着洛和宁一身锦绣长袍,脚下长靴亦用上好的丝线勾出典雅细致的纹形。
任青松微怔,洛和宁对他舒眉笑了笑:“柏之,我有话同你和任伯父说。”
又道:“可解救任家的困境。”
*
洛和宁有位早年与家里失迅的叔父崔宴,崔宴当年救下九死一生的洛和宁。
崔宴足智多谋,多年前就预见西朝这座腐朽已久的王朝会覆灭,后投奔周闵宗,而今正是新朝周相名下的得力幕僚。
洛和宁不参朝政,可他有叔父照拂。若任家与他结亲归投周相一派对新皇表以忠诚,再请周相求新皇为两人赐婚,可缓解当今面临的危局。
前因后果交待完,任明世先是诧异,转而惊喜,最后沉定。
他看着任青松:“青松,你与小宁成亲吧。”
任青松隐忍的神情崩动。
“爹,我对林秀……”
“许林秀,你待他还不够好?”任明世板起冷漠姿态,拔高音调严肃道:“任家如今困于危难,若当真被肃清,重则抄斩,轻则流放边境苦寒之地。届时任家名誉断送在咱们这一代,我和你都是罪人!且你娘身子不好,你忍她在途中流离受苦最后病死异乡?”
“青松,你从来就不是判不清大是大非的人,更非不忠不孝之辈。”
任青松僵在原地。
任明世道:“况且你与小宁本就有婚约在身,这亲,结。”
第19章
◎婚旨◎
任家没想到皇帝赐婚书的速度如此之快,对比起场上变化各异的神态,许林秀倒成为表情管理最内敛的一个。
听完太监宣告的圣旨,任青松背对许林秀的身影如沉默的石像。
大太监道:“任都尉还不叩谢圣上恩典?”
任青松始终低头,抬起双手,沉声道:
“臣……谢主隆恩。”
四下安静,任明世和任青松起身送太监出府,走前任明世不忘给太监塞了金圆宝饰。
院中,许林秀僵硬地挺着腰身没动,所有人禁不住悄悄打量他。
冬秋率先去扶自家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冯淑也靠了过来,试图撑一把许林秀显得摇摇欲坠的身姿。
许林秀拂开冯淑的手,唇色犹如失去水份,瞬间苍白干涩。
他合起牙齿用力咬一下,竟不觉得疼。
许林秀和任青松对视,望着那双漆黑沉默的眼睛,久久不能平静。
“你……”
许宅这段日子总出事,许林秀心系家里两位长辈,于任许两家往返的次数多了些。
身子不太好,因此自己也断断续续地病着。
他担心长辈和忙于公务的任青松分心记挂自己,连日都在强忍不适,此情此景,经受忽如而至的刺激,心跳急速,双眼昏恍,仿佛沉进漫无边际的深渊。
有种遭受背叛的感觉。
他指尖发颤,浑身畏寒,眩晕,窒息,耳旁的声音化成模糊的一团,归于黑暗和死寂。
*
耳边有人不断地说话,伴着小仆忍耐的啜泣,若在平日,许林秀情绪正常时,舍不得看见十岁起就跟在身边伺候的冬秋哭成这幅模样。
但他实在有些厌倦,一股疲惫沉重地笼罩着他的全身,连抬起指尖稍微动一下的力气都使不上劲。
许林秀其实已经醒了,昏迷之前失去的五感回到身上,旁边还有任青松的气息。
记忆重新涌进脑海。
他合眼不动,任由那股倦意包裹自己。
就像长久以来努力胀着气的球被戳了个小口子,积聚在里面的气一点一点流失。
任青松忽然让屋内的人都出去,他握起许林秀的一只手,软绵绵的,包裹在掌心里。
“林秀,若你醒来就睁眼看看我。”
片刻之间,两人对视。
素来温柔深情的眼睛黑不见底,许林秀轻缓眨眼,眼前的朦胧散去,他看着任青松,男人神情复杂,痛苦,充满愧疚。
他嗓子紧了紧,哑声开口:“你们全都知道,唯一被瞒的人只有我。”
皇帝赐下的婚旨已经送进大门,送到任青松手上,许林秀依旧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任青松紧握许林秀的手,觉得这只手太瘦弱,怕力气重一点就碎了。可不用些劲,面前的人似乎隔着蒙蒙的灰雾,让他看不清,抓不住。
事情发展到今天,许林秀没有像个疯子或者怨妇一样歇斯底里地去指责,去谩骂,而是专注地观察,打量着任青松,这个和他有了四年婚姻生活的男人。
“为什么。”
任青松喉结发紧,眼神里透出痛苦和迟疑。
“燕京动荡,当今周相手段铁腕,以雷霆之势肃清了前朝许多官员。”
前朝朝野根基腐朽,官员几乎在以整个西朝百姓作为温床收敛钱财。西朝疏于军防,农务谷植榨压百姓,而毫无收敛的巨商大贾更是养了一大批朝堂上的人,因而燕京的那片权臣高官,几乎全部落了网。
任明世与之暗通款曲的乃是前朝大仓丞,倒台后,牵扯出与其干连的人自然瞒不过,纷纷逐一拔出。
然任家有人为之求情。
许林秀点了点头,依旧轻着声:“任家本该遭到处置,但全府上下没有人离开。”
意味着事情得到了妥善的解决办法。
他垂眼,目光直直,好似在出神。
“那日我见洛和宁跟一名男子上了马车。”
任青松道:“小宁有一叔父,名崔宴。崔宴当年在祸乱中救下他逃离,后拜入周相府内做了幕僚为其谋事。崔宴才能卓绝,多年跟着周相追随圣上。任家本该受到牵连,但崔宴求情,如今只有任洛两家结亲为一家,才能打消圣上的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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