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武将联姻多有忌讳,我本以为他不愿,不料他一口应下,还拉着我来这里挂红绸。现在想来,他也需要锐坚营助他上位吧。”
“本来说焦山战胜后成亲,幸好我及时看清他真面目。所以季允,你的疑问——”
林执中回头看他,却突然被什么吸引了目光,大叫一声:“谁?!”
周围百姓吓了一跳,人群中一个身影慌忙逃窜,已追不上。
林执中皱眉,戴上面纱,不再管那人,继续说:“你与临川侯本就立场不同,受他折磨七年,了解他做下的恶事,竟还放不下他,着实令为师讶异。”
“他是侯爷,你在他面前何其卑微。他想利用你、欺骗你、抛弃你都易如反掌,到时候你要像为师一样,沦为无家可归的逃犯么?”
季允不知为何,眼前突然闪过那个叫云佐的夏人。
他眉头紧拧,拼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二人僵持住。程放鹤听至此走出树后,在他们面前站定。
林执中颇有些尴尬,别过头去。
程放鹤道:“林先生先回府上歇着吧,本侯不怪罪,就是不想再让我的季郎听这些了。”
她一言不发走掉,程放鹤便来到季允身边,轻轻按他紧绷的肩膀。
季允问:“侯爷可知,天盟树究竟有何说法?”
程放鹤随意一笑,“情人许愿的树,图个好意头罢了,哪有什么说法。”
他不打算这么早讲天盟树的来头,而是在木梯上摊开包裹,“本侯也买了块红绸,季郎可愿与本侯一起挂上?”
“属下,这……会不会不合适?”季允张大双眼,下意识摸了摸喉咙。
程放鹤自顾自铺展红绸,撩起袖摆,用笔尖蘸了封装的墨汁,在“百年安康”之上写下“程放鹤”三个字,往对方那边推了推。
“季郎不愿给本侯这个承诺么?若是犹豫,本侯就先收着这红绸。等你想好时,定要回来补上。”
季允蓦地拿过笔,在顶部空白处写上自己的姓名,字体比旁边三个字小一些,且没有顶格。
“莫说百年,”他认真道,“季允生生世世都许诺给侯爷。”
程放鹤站在季允身后,握住他手腕,二人一同将红绸挂上树枝。季允仔细打了死结,又嫌不够美观,添上个蝴蝶结。
他久久立在树下,望着满树红绸中独特的那一条,将“百年安康”的“百年”反复轻念。
灯火闪烁,人影幢幢,少年执着的背影仿佛长在大地上,分毫未动。
程放鹤从他身后走近,亦是仰头,“以后等季郎做了大将军,我就遣散府上随从,推掉一切事务,专心与季郎相伴。每天等你巡城回来给我做饭,没钱了就花季将军的俸禄,满心满眼都是你。”
“若哪里出了乱子,季将军就请命出征,带我看遍你守护的锦绣河山——百年,够不够用?”
话音轻缓悠长,气息撩过季允的脖颈。程放鹤望着他侧颜,少年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挺直的脊背线条紧绷。
他恍惚道:“侯爷莫要戏弄人了,季允会信的。”
程放鹤伸出手臂,碍着人多,只敢牵住他的手,眉尾一挑,“本侯认真许你的未来,竟被你当做玩笑,莫非你嫌弃本侯懒惰,不愿意养我吃白饭?”
“怎么会!”季允手上用力,与他十指交扣,回头时眼波微颤,似是青涩胆怯,又似寸步不让,“季允相信侯爷的话,愿与侯爷相伴百年。”
程放鹤快速在他嘴角啄了一口,轻笑一声,携他坐下。
今天的临川侯极有耐心,见季允坐着不动,就那么默默陪在他身边,静观人潮来去。
直到夜深烛火阑珊,天气凉了,四下无人,季允便将侯爷的头颈按在木梯上,给了他一个绵长缱绻的吻。
根据经验,季允若吻得温柔,那就只是想亲一亲。可程放鹤却抚上他后颈,交缠的气息中混着一句:“恐怕一会儿来人,咱们回车上继续。”
季允舌尖微滞,呼吸蓦地乱了,随即一手从后架起他颈背,一手托在他腰间,迫使他双腿勾住自己,一路吻着他抱回车上。
时至今日,程放鹤情愿多做几次——等回了现代,他上哪找这种人长得俊、技术过硬还听话懂事的床伴?
马车回程已是后半夜的事,程放鹤拖着酸软的身体挪到车厢外,悄悄向随从吩咐几句。
回到营帐,季允便歇下,这夜睡得香甜,临川侯身上的檀香味萦绕在他梦里。
次日清晨,季允是被哗啦一声响吵醒的,睁眼见天已大亮,桌边的小书架倒了,书本散落一地。
随从挠着脑袋说:“公子恕罪,本想替您整理文书,不小心碰撒了。”
季允心里仍装着昨夜的喜悦,没有斥责对方,而是下榻道:“我与你一起收拾吧。”
他蹲下要去捡书,却瞥见地上一本摊开的册子,画着一棵大树,旁边赫然写着“天盟树”三个字。
他不禁拿起册子,那是一本京城地理风物志,每张图画配文,详细说明典故。
“天盟树位于红螺寺西北,高不知凡几……”
“……系红绸于矮枝,树拔绸升,直际云上。世人言天神感鸳鸯心坚,怜轮回无常,故录绸文于命簿,使今生连理来世托生比邻,不至离分也。”
季允瞪大了眼,书册被揉皱,指尖细汗在纸上洇开。
“今生连理来世托生比邻”几个字仿佛长在他眼前,刻进他心里。
原来侯爷许给他的不是今生今世,而是永生永世?
侯爷不是嘴上说说,而是真的……喜欢他吗?
随从见自家主子紧抿着唇,手也在发抖,忙问:“公子哪里不舒服吗?可是昨夜受了寒?”
季允唰的一声撕下画有天盟树的那页,叠好收在怀里,摇摇头起身,“无碍,今日去趟军士的营帐。”
……
边境的雨下了不知多少日子,徐朴驾车行驶在山路上,他漫无目的,自从在城门外看见悬赏自己的布告,他便只拣偏僻的道路。
车厢里传来姐姐徐素的叹息:“十五年前,你我过边境时,也是这样一个天气。”
徐朴怔忪。他家祖上从商,十五年前在夏国境内进货,回去赶上战乱,越人怕奸细混入,将所有百姓拦在关外。父母用尽身上积蓄贿赂官兵,才在一个雨天将他姐弟二人送回越国,而父母与仆从们和众多百姓一起,生生饿死在荒地里。
沦为孤儿的姐弟断绝了继承祖业的念头,徐朴想读书入仕,想拯救乱世中流离的人们,为此不惜变卖家产。
他道:“如今方知,一开始就不该追随丞相党。”
“你在丞相手下多少年了,为何如今才下定决心?”
徐朴咬牙,“如今丞相对你……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他本想到丞相府和姐姐商量下一步计划,谁料撞见她被宋姨娘殴打。一问才知,小皇帝来丞相府时,徐素作为侍女出来上茶,小皇帝随口夸了句“姐姐真好看”,马丞相竟想将她送入皇宫为妃。
徐素自幼读女书,深受纲常教化,不肯做这废节之事。马丞相遂借宋姨娘的手将她打残,打算绑入宫去。
徐朴怒不可遏,当即寻了绳索,和手下一起将姐姐劫出丞相府。
多年隐忍功亏一篑,但他别无选择。
前方忽然传来马蹄声,是一队着红底铠甲的军士,徐朴才意识到可能已到了边境。他本想靠边让道,却被对面军士团团围住。
“交出车里的货物钱财,饶你不死!”
徐朴认出对方衣饰,他在战场上见过,那是——夏国的前锋军!
前锋军向来打头阵,勇武之名连越人都知道,居然还干劫掠百姓的勾当?
“车里是家姐,没有货物,我身上只有这点银钱,都给你们吧。”
“没钱?那就把女人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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