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伊莱回过头,单手撑着脸、好整以暇地问道:“克拉伦斯,你觉得弗朗西斯的低魔土壤会一直只是低魔土壤吗?”
“土壤魔力的流失是不可逆的,但是……”克拉伦斯那双配色奇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奇怪的亮光,他看着自己唯一的好朋友,有些无奈地说,“弗朗西斯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还有什么是真正的不可逆呢?”
伊莱的唇角一下子就勾起来,他转了个身、后上腰抵着窗沿。克拉伦斯比他高一点,于是此刻在克拉伦斯眼中他的背景就是宽阔的灰白学院道路、还没来得及生长得非常繁茂的植物,具有弗朗西斯建筑特色的图书馆敲响钟声,身着银甲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围在学院大门的领民们汹涌又克制。
灿烂日光恍若某种金色浪潮。
“弗朗西斯第一学院要存在很久很久,提前做好准备并不是一件坏事。”沐浴在金色浪潮中的少年眉眼弯弯,非常轻快地补充,“弗朗西斯总有一天会变得截然不同的。”
克拉伦斯唇角也不自觉地带出笑来,他缓步走到伊莱身侧,难得不嫌脏地用手肘抵着窗框,微微抬头、视线看得很远。他仿佛透过了重迭山峦与遥远距离看见了一整片没有边界的金黄麦田,科尔山冶炼厂内叮当作响,弗朗西斯特产商店前永远围绕着外来冒险者与商队。
他喟叹一般道:“弗朗西斯已经截然不同了。”
……
说是普及教育,然而想要立刻就做到完全普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无论是资源和空间都有限,弗朗西斯的正常运转又离不开弗朗西斯中绝大部分人,于是弗朗西斯新设立的学院监管部门依据伊莱的方案采取了连伊莱都没有想到的招生方式:他们按照上一年行政署出具的弗朗西斯人口调查统计表(当然也是伊莱的手笔)向弗朗西斯每一户家庭发放相应的名额,数量一开始依据当户家庭中六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孩童,后来官员们发现这样一来招收的领民相对第一学院的大小来说过少,干脆把上限一路拔升到了二十岁。
他们的计划是接下来的每一年招收新年龄段的领民,如果六岁以下的领民达到六岁,就直接并入第一学院。
弗朗西斯领主城堡内,伊莱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唇角抽动:“该不会我也要去吧?”
天哪,仔细算算克拉伦斯是不是也要去啊?他们都这么大了应该不用去上学了吧?
奥林露出个看好戏的表情来。
伊莱如遭雷劈——这算什么?我在异界十七年,终于开始和我的好兄弟一起读书?
看了会儿好戏的迪伦终于大发慈悲地救下了自己的小儿子:“这个名额是可以自愿放弃的。”
二十岁的上限事实上比较尴尬,一些才能特别出众的领民在这个年纪都做官员或者进入军营了,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够帮助父母撑起一个家,他们总不能强迫这部分领民进入学院学习,但是也允许他们挑着自己感兴趣的课程去上。
伊莱一愣,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在父兄的注视之下,他干巴巴地说:“那这不就是大学和义务教育混着一块儿上吗?”
好混搭,有一种DNA被篡改的美。
“大学和义务教育是什么?”
“啊……”伊莱怔然,他总算清醒了一点,微微一笑,“就是好像有一点用处、但对于现在的弗朗西斯来说没有用处的东西。”
他想明白了,干嘛非要那么规规整整的体系,说到底弗朗西斯普及教育的目的就是让每一个领民都能挖掘出自己的才干、进入真正适合自己的位置,从每一个角落让弗朗西斯变得强大起来。
只要能达成这个目标,混不混搭又有什么关系呢?
……
忙碌的秋季收获日过去,弗朗西斯的公告栏上终于贴上了新的告示。
也许是命运的巧合,到西塔镇去张贴布告的黑甲卫兵刚好就是曾经给小安娜念过书的那一个。这时领民们大都在镇头享受忙碌之后的安逸时光,见有黑甲卫兵来,他们彼此心中都生出了一种预感。这种预感在过去大半年里每一天都存在,然而当真真切切要实现了,他们心中却猛然齐齐生出不敢靠近的情绪来。
黑甲卫兵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仔仔细细地抹平布告的每一个角落,回过头来,以往都会围上来的领民们站在原地,只有几个面熟的小孩子站在背后,其中最熟悉的那个抿着唇,一双本该无忧无虑的清澈大眼睛中竟然含着许许多多的忐忑。
“大哥哥,”小安娜说,“我们可以接受教育了吗?”
同伴走向僵硬的领民,拔高声音开始讲述公告内容,而黑甲卫兵蹲下身来,小安娜已经七岁了,长高了很大一截,于是现在黑甲卫兵看她的时候只需要平视就可以了。
“小朋友,”黑甲卫兵满眼笑意,他放轻声音说,“你满六岁了吗?”
不远处骤然爆发出惊呼、与此同时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小安娜下意识地望过去,总是十分可靠、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被压倒的大人们三三两两地倚在一起,还有人神色迷蒙地朝镇子里拔腿狂奔,埃西亚大婶抱着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哭泣少女,自己眼中也含亮晶晶的泪光。
小安娜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她回过头来,咽了咽口水。
“我七岁了。”
说完这话,她不受控制地眨了眨眼睛,一只覆盖着薄铁片的大手伸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她听见树木一般挺拔的士兵哥哥温柔地说:“那就期待在弗朗西斯第一学院的道路上与你重逢吧。”
……
一般来说开始某件意义重大的事时,人们会倾向于选择一个非常好的时机。
比如更好的天气,或者干脆是个明媚的春天或者空气中都弥漫着食物香气的秋日,但是弗朗西斯第一学院的首次开学非常叛逆地选在了秋天的末尾、冬日的初期。
处于游星帝国最北、但离大陆极北还有半个奥斯都的弗朗西斯人认为这是最能够代表弗朗西斯的一个季节。
那天之前弗朗西斯甚至还下过一场雪,领民们牵着自己家的孩子走在路上,每走一步就要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然而就算前进有一点困难,他们的心情依旧是很畅快的,偶尔在路上相遇,还要心情很好地打招呼:“你也是送小孩去学院的吗?”
“不,不,”冒险者模样的人摆了摆手,他看着老爷爷身后亲亲热热凑在一起的两个不到自己腿高的小女孩,褐色的脸上浮起两朵红晕来,他仿佛觉得很不好意思,解释的声音也低下去,“我就是去学院的。”
问话的强壮老爷爷大吃一惊,他健步如飞地走到冒险者青年的身边,连声惊叹:“你还没满二十岁就做冒险者了?那你一定是很厉害的天赋者了?”说到这里,老爷爷又有点遗憾,铁锤一样的拳头亲昵地打在冒险者的手臂上,“这么好的小伙子,怎么就没去亲卫军营呢?”
进入亲卫军营在弗朗西斯对于任何一个天赋者来说都是最美好的祝愿。
冒险者那点不好意思瞬间褪去了,在倾诉欲的影响下、他甚至主动靠近了老爷爷。
“亲卫军营不要我,”冒险者还有点委屈,“因为那一年有十七个天赋者,其它十六个都能压着揍我。”
老爷爷的安慰卡在嗓子里,说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最终他只能打了个哈哈:“那,那你在外面锻炼了这么久,明年再试试,肯定就可以了。”
冒险者仰天长叹,更难过了。
“我每年都去的。”
谁知道弗朗西斯的天赋者怎么会越来越离谱,他在外面同等年龄的天赋者中都能算上流实力了,每年不死心地返回弗朗西斯参与甄选、每年都要被比自己还小一两岁的小朋友揍。
亲卫军营,恐怖如斯。
老爷爷是彻底安慰不下去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举着木剑的小孙女,仿佛看见了对方未来因为进不去亲卫军营在家里哭着打滚的可怕未来。
老爷爷不禁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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