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他真正的家。
不是任何他在剧本里扮演的角色的家,不是任何临时休息站、穿书世界度假屋,这里是兰沉真正的,那个从小到大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他的卧室。
他坐在床上,双眼在黑暗中环顾四周,就好像只是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他摸向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按下开关键,看了眼上面的时间。
2024年1月15日,周一,00:24分。
和他记忆中离开的时间没有出入。
他在穿书世界中度过的时间是不会计入真实世界的,即使他在穿书世界中虚度百年,再回来时,他也依然会回到原来的时间点上。
……他二十岁的这年。
他在麻省理工读大三,原本打算暑期留校做暑研,却在街头遭遇了一场追车横祸。
那个抢劫超市的歹徒开着车,在警方的追逐下冲上街头,撞倒了他。
他被卷进车轮底下,整整拖行二十余米。
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医护人员跳下车,最先在地上看到的是他摔碎的手机。
再往前几米,是他的一只鞋。
顺着血痕再往前走,是从他脖子里掉下的一根吊坠。
医护人员足足走了十几米,才在血迹的终点,找到了倒在血泊里的他。
他们看到这个漂亮的亚裔男孩仍然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艰难地喘息着,几乎是无声地朝他们做着口型:“……救救我……”
再也没有人能比他的求生意志更强了。
原本他的生命就结束在2023年的这个夏天。
可是他真的好不甘心!!他怎么能够甘心!他年轻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还有好几个学位没读完、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没去,这个世界才刚刚向他打开大门,他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妈妈重症监护室的病床边哭着抱住他,他闭上眼睛,听到了来自于穿书局系统的声音。
“恭喜,您已被选中成为穿书局穿书员,完成任务即可获取复活道具,请问是否确认与我方签署协议?”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这个神秘的、来自于他脑海中的声音。
哪怕这只是他临终前的幻想也好啊,哪怕这只是他的意识在死亡前进行最后回放,为他创造出一个幻觉,他也想抓住这个机会,再多留在这个世界上一秒——再多陪在妈妈身边一秒。
于是在这一天,他正式成为了穿书局下属员工,并在几小时后,进入穿书世界,开始他的第一个任务。
他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个穿书世界停留过。
有很多穿书员都会在不断进行的任务过程中,被一些书中世界绊住脚步。
那些世界明明如此美好,在那里面他们能够拥有从未有过的权利、荣耀、地位、尊荣,他们在书中世界应有尽有,完全过上了理想中毫无遗憾的生活,那么,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做任务,来换取回到真实世界的机会?
可兰沉从来没有想要留在任何一个穿书世界中。
对他来说,只有自己的真实世界才有意义,只有回到那里,他才真正地活着。
他不知疲倦地完成着一个又一个任务,去过的世界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他攒够了兑换点,换到了“拉撒路池的叹息”,他在真实世界中复活,被医院抢救成功,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喊“妈妈”。
可是紧接着,他便得知,只有继续使用道具,他才能呆在真实世界里。
一朵“遗失的玫瑰”价值一万兑换点,他往往需要完成好几个世界的任务,才能回一次自己的世界。
可他依然不愿放弃。
他继续在兑换道具,他不舍得浪费一点兑换点,攒下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了“遗失的玫瑰”上。
……于是在他的真实世界里,他从这场惨烈的车祸中幸存,他活了下来,他在医院中积极接受治疗,紧接着是休学、复健、回国疗养……他在真实世界,又多活了整整七个多月。
现在已是那场车祸发生半年后。
他所在的城市正值深冬。
兰沉放下手机,侧过头,认真地听着空气中传来的中央空调运行的轻微声响,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扬起。
……回家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上拖鞋,走出房间,沿着二楼的走廊走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门口。
他将双耳贴在门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门后父母睡觉时的鼾声,脸上带着幸福又满足的笑意。
……他真的回家了。
这是他自己家,爸爸妈妈还在睡觉,午夜刚过十二点,这座城市还未正式休眠,他现在就可以叫上几个还没睡的同学,打车去衡山路昏天昏地玩到凌晨,再醉醺醺躲着爸妈溜回房间,然后一觉睡到下午。
这样的平凡又快乐的人生,都好像是偷来的一样。
但他现在并不需要出去玩。他肚子有点饿了,得去找点东西吃。
兰沉悄悄走下楼,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翻找出一袋胡萝卜吐司,刚解开塑料扣,就用余光看见窗外有一个人形的阴影!
“谁?!”
他马上喊出声,跑向窗口,可那阴影又迅速消失不见,窗外只剩下花园里一棵影影绰绰风中晃动的杏花树。
兰沉拧起眉头,打开窗户探出身,再三确认窗外景象。
不可能——他明明看到那像是人影,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不见了?
难道他们小区里还会进小偷?这可是他们自己家的花园,怎么能有小偷翻墙进来?
兰沉满腹疑虑地关上窗,决定等会儿去查看一下装在花园里的摄像头录像。
这时楼上也穿来了声响,他爸爸兰宇健套着件厚棉袍,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二楼的栏杆旁往楼下厨房张望,睡眼惺忪地说:“……兰沉?你大半夜去厨房里干什么啦?”
他说着,摸了摸墙上的客厅吊灯开关,屋子里顿时灯光大亮。
兰沉站在一室光辉下,眼睛受到光照刺激而抬手挡了一下,然后仰起脖子,看向楼上的兰宇健。
他爸爸是个标准的南方男人,身高虽然高但身材并不宽厚,身型瘦削,面容清俊,眼睛度数很深,哪怕是起夜,手里都要拎着他那副无框眼镜。
兰沉忍不住开开心心地叫了一声:“爸爸!”
兰宇健又打了个哈欠,却很自然地应了一声:“欸,做什么啦你?”
就像兰沉小时候无数次呼唤他的时候一样,他给予兰沉同样的回答。
兰沉只能拼命抿住嘴唇,才能控制脸上的肌肉,不至于让泪水从眼睑中滚落。
他马上转过身,不让父亲发现自己的异样,回答道:“……没什么,我肚子饿,找点东西吃。”
“哦,你晚饭吃那么点肯定半夜要饿的,冰箱里还有妈妈给你留的一盒榴莲千层,你拿来吃好了。”兰宇健在楼上对他道。
“我晓得啦!”兰沉用本地话回道。
他拽紧手里的那袋胡萝卜吐司,背过身,从冰箱里找出那盒榴莲千层,在听到楼上父亲关门的声音后,打开千层蛋糕的塑料外盒,拿了个勺子,坐在料理台上,一勺一勺地吃起来。
……只是,他一边往嘴里塞蛋糕,仿佛饿急了一般大口咽下,一边不停地流下眼泪。
眼泪一滴一滴顺着面颊掉落,滴在实木地板上,很快就被地暖无声烘干。
他身体发抖,吞咽蛋糕的动作却半点没有停下。
好甜啊……
怎么这么甜呢。
妈妈给他留的蛋糕,真的好甜。
……
兰沉在自己的床上,睡了无比香甜惬意的一个长觉,醒来时都已快到上午十点。
他父母也很宠他,从来不打扰他睡懒觉,等他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窗外居然还下雪了。
S市可是很少下雪的,这几年零零碎碎下的都是头皮屑一样的小雪,比不上兰沉在美国过圣诞节时遭遇的暴风雪半点。
可今天下的却是罕见的鹅毛大雪,大概是从凌晨就开始下起来了,已经外面草地上堆起厚厚的白茫茫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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