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摔下楼的第八天,修泽一如既往地前来为兰沉治疗,装装样子量量体温,顺便带来了一只临时性的外置人工耳蜗。
正在他要把人工耳蜗戴到兰沉耳骨后方时,兰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少爷?”
兰沉从床上坐了起来,表情惊慌,没有理会惊讶的青年医生,而是急急忙忙地捞起床头柜上光脑,打开置顶邮件。
赫然便是那封“休学建议书”。
不多不少,刚好错过能填写继续留校申请的最后一天。
他似乎不敢相信,双手抖到几乎拿不住光脑,面色已然惨白,颤颤巍巍地问向身旁身旁青年:“……我、我错过时间了吗?”
修泽不解其意,刚要张口,便听到少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所有念头被这声尖叫打断,紧接着就看见少年赤脚跳下了床,撞开他的肩旁,踉踉跄跄地往房间外面跑。
这一失常的举动把屋子里的两位女佣都吓到了,直到兰沉跑出门外,她们才反应过来似的,喊了声“少爷!”便跟着兰沉追去。
修泽也拔腿就追。
但少年瘦弱的身体似乎迸发出惊人潜力,几步就已经跑进走廊。
兰沉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脚底寒意刺骨,多日昏沉的身体无法适应这种跑动,根本保持不了平衡,一路跌跌撞撞,擦过墙壁、撞倒边几与花瓶,弄出巨大动静。
但他不能停下。他要抓紧时间的啊。他要去赶快去学习找老师解释清楚……他要去求老师让他继续上学……
修泽几步并作一步,在兰沉又一次跌倒之后,忙伸出长臂,扣住他的肩膀,“少爷,您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兰沉扑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凌乱发丝覆住前额,苍白的面孔上,是一双湿润、泛红的眼睛。
他整个眼眶都因为含泪而发红,积在下眼睑的水珠却倔强不肯下落,只能水光泛滥地堆在眼睛里。
——开通痛觉屏蔽需要花200兑换点,硬忍一分钱都不用掏,为了兑换点,他忍!
“放开我。”
他轻飘飘地开口,声音发虚,像是意识还留在别的地方,身体却自己在行动,双手猛地一推,扭身挣开修泽手掌。
修泽来不及拉住他,只能抓到少年睡衣的一角,立即被少年挣脱,然后眼睁睁看着少年继续往楼下跑。
这边的声响很快把府邸中所有佣人都吸引过来,他们见兰沉光着脚穿着睡衣往外跑,也纷纷上前想要把他拦住。
一张张面孔出现在兰沉眼前,一双双伸出的手臂都似要抓住他。
兰沉脚步不稳,被他们拉得一个又一个趔趄,却仍然执拗地想往门外跑。
这具病弱的躯体爆发出惊人的意志,甚至能推得动几个男仆伸出来的臂膀,从他们的阻拦中数次扭脱。
他像是被群猎的猎物,用尽所有力气,在逃脱一个致命牢笼。
兰沉不停跌倒,摔到膝盖上青紫斑斓,爬起来又摔,狼狈不堪,却还在往门口方向去,谁都无法阻止他。
摔倒了,就站起来,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就往前爬,膝行完最后一小段路,他把手伸向大门门锁,却被一个女佣紧紧握住手掌。
那女佣半跪在兰沉身侧,声音很紧张:“少爷,回房休息吧,今天将军在家……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
脚步声纷沓而至,十余个佣仆们都围过来,堵在兰沉身前身后。
“让开,放开我、放开我!”他低声喃喃,想甩开手,又被人抱住整条手臂。
眼见动都快动不了,他拼尽全身力气跟他们扭打,疯了般想要闯出门,仿佛抱着什么决心。
此刻兰沉肾上腺素飙升,连那个负责抱住手臂的女佣都快按不住他,提高了些声音:“兰沉少爷!不要再闹了!您再这样我们都——”
她的话戛然而止。
气息尾端甚至都在发颤。
她抬着头,身体僵在那里,满脸都是惧色。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原本拉着兰沉的、拖着兰沉的、抱着兰沉的佣人们,全都松开手,齐刷刷往兰沉身后的方向低头行礼。
连空气都似乎在一瞬间冻得凝结。
兰沉用手撑住地面,察觉到身后的寒意,回过头抬眸。
清亮湿润的黑色双瞳,在看清身后来人后,微微瞪大。
——好家伙,迎面走来一台双开门冰箱了这是!
不得不说,当原本只是剧情画面中的主角攻宗霆,真的出现在兰沉眼前的时候,饶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兰沉,也小小吃了一惊。
因为,实在有点帅。
他很高,目测两米上下,宽肩窄腰长腿,黑发浓密如墨,照理来说,会是很让人喜欢的,成熟款的浓颜系英俊长相,但是这种英俊,却格外具有冲击力和毁灭性。
……压迫感。
他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像是一头凶兽在缓缓走来,刚吃掉猎物,身上的肃杀之气和血腥气甚至都还没有消散。
只需要看他一眼,就能够让人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帝国永远常胜不败的杀神。
也难怪原著中的“兰沉”,会害怕宗霆害怕成这样。
兰沉眼睫微颤,手指用力扣紧手心,指甲都快钻入掌心血肉。
只有这样,才能止住这具身体面对宗霆时,条件反射般的颤抖。
宗霆就这样走到兰沉面前,居高临下地低头看他。
他与兰沉形成鲜明对比:一个黑色军装平整笔挺,毫尘不染,连脚上的皮鞋都擦得发亮;一个却狼狈地撑在地上,只穿着一身单薄睡衣。
若之前是兰沉一个人对抗一群人的围猎,那么此刻,便是猎场的主人正式现身。
他们已将他逼上悬崖绝境。
兰沉动了动。
他垂下头,直起身,苍白干枯的手指慢慢握成拳,视线从宗霆脸上移开,似乎想要站起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宗霆却在沉默地看了兰沉几秒后,俯下了身。
他屈膝半蹲,黑色军装长裤折出褶皱,身位正好与兰沉平视。
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抬起兰沉下巴,强迫兰沉和他对视。
“出去干什么?”
宗霆语气平静,倒是察觉不出喜怒。
标准的军人,连情绪都会隐藏。
兰沉抬起眼帘。
……好好好,好帅!搞这么帅的?穿书局最近的捏人审美水平显著上升啊,可以可以,就照这个样子打版,下次再多来点!
看着这张帅脸,打工人连抡大嘴巴子的胳膊,都更有劲儿了!
兰沉暗地里心花怒放,脸上却已经飞快地露出一副哭相。
他双目含泪,鼻尖、下巴浮现出淡淡绯红,泪珠却不掉下来,只把眼睛遮得湿湿漉漉,十足可怜。
又要哭。永远都是在哭。
宗霆冷淡地看着他,捏着兰沉下巴的手动也不动,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只要兰沉和他在一起,就永远都是一副这样可怜的模样,眼泪会不间断地滚落,眉头哀哀皱起,无时无刻不在乞求。
就好像是眼泪做的一样,见了谁都要哭,无论怎么样都要哭,卑微又怯懦。
宗霆本就对他心存芥蒂,长此以往,难免愈发厌烦。
但兰沉含着那颗眼泪,迟迟没有落下。
相反,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身体发颤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像在努力平息什么,却终究抵不过心头汹涌的情绪,哽咽着开口:“……为什么啊,宗霆?”
宗霆目光凝住。
——他从来没有听过兰沉叫他的名字。这是兰沉第一次称呼他丈夫的名讳。
兰沉微微侧首,下巴躲开宗霆的手指,含泪的脸上,居然露出苦笑的神情。
他大口喘息,抬起手摸向自己左耳,手掌把他左半张脸也包了起来,好像异常痛苦一般,“我听不清、我听不见……他们说话我都听不清楚……”
他拉开那张名为“愧疚”的巨弓。
成功让宗霆放下手,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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