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节的冬日,气温骤降,晨起的风里面仿佛是夹了刀子,吹在人的脸上,刀割般的疼。
冬日里面没有太多的活计要做,所以赵家大部分的人都还在睡梦当中。
覃二娘却已经早早的起床,准备好了一家人的早饭。
灶台底下烧着火,烧了满满一大锅的热水,覃二娘将还未完全烧完的柴火取出,只留了一点的火星子保证水不会凉,留给赵家人起床洗漱用。
随意的扒拉了两下清汤寡水的稀粥,覃二娘便要去洗衣裳。
赵家人多,衣裳也多,这么多的衣裳全部都由她一个人洗,不仅费时费力,还需要用到很多的水。
但赵家是绝对不会奢侈到让覃二娘烧热水洗衣裳的,所以她只能端着木盆去尚未完全结冰的河边。
覃二娘穿着一件破旧的袄子,一边哈着气,一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因为早晨做饭烧着火,所以厨房是比较暖和的,可出门后寒风迎面吹过,直往覃二娘的脖子里面钻,冷的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她连忙用手紧了紧身上几乎已经完全起不到保暖作用的袄子,用力的搓了搓手指,这才收拾好一家的衣裳,堆了满满一木盆。
就在覃二娘端起木盆,正准备前往河边的时候,右边厢房的门微微开了一个缝,露出一大一小两个干瘦干瘦的脑袋,“娘……”
覃二娘连忙抬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放下木盆,将两个小孩拉到了厨房里面,“大妞,二妞,当心别把你们爹爹吵醒了,小声一点。”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两个女孩身上的衣裳都十分的单薄,上面还打着补丁,而且还瘦瘦小小的脸颊上面一点肉都没有,面色蜡黄,头发也毛毛躁躁。
赵大妞三岁多一点,赵二妞才刚刚两岁,都是覃二娘生的孩子。
赵二妞撅着嘴巴,委委屈屈的说了声,“娘……我饿了。”
覃二娘微微叹了一口气,“等着,娘给你们弄吃的。”
说是早饭,但其实只有小半碗薄粥,两个小孩每人两口,那个碗就已经见了底。
赵大妞抿了抿嘴巴,意犹未尽的舔着唇瓣,“娘……没吃饱。”
赵二妞也在一旁攥着小手,“娘……我还饿。”
锅里的粥还剩有许多,而且都非常浓稠,可覃二娘和赵大妞,赵二妞却是没有资格去吃的。
覃二娘无可奈何地替两个女儿拢了拢衣服,“大妞,二妞乖,已经不能再吃了,要不然奶奶醒了要发脾气的,你们乖乖的留在家里,等娘洗好了衣裳了再说好不好?”
赵大妞摇着脑袋,“我跟娘一块儿去洗衣裳。”
覃二娘想也不想的拒绝,“可是外面很冷。”
“我不怕冷!”赵大妞绷着一张小脸,努力的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与其留在家里面胆战心惊,甚至被赵光宗和赵耀祖两兄弟欺负,还不如跟着娘去挨冻。
覃二娘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好,那就跟娘一块儿去。”
她也知道大哥家的两个小子总是喜欢欺负大妞和二妞,可她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去阻止。
赵光宗和赵耀祖是儿子,将来是要继承赵家的,是赵家的根。
大妞,二妞却什么都不是。
如果她肚子争点儿气,能够给赵老二生个儿子,或许大妞二妞还稍微能有点好日子过。
只可惜……
生完二妞到现在她也没有怀上,也不知道这辈子她还能不能再生个儿子。
覃二娘端起重重的木盆,让两个小丫头牵着她的衣摆,一边走一边叮嘱,“很紧娘,不要乱跑,一会娘洗衣裳的时候不要往河边凑,万一掉到河里面着了凉可就了不得了,你们奶是绝对不会给银子给你俩抓药的,所以一定要记清楚了。”
赵大妞和赵二妞乖乖巧巧的点着头,“记住了。”
今儿个天冷,她们出门的也早,因此,除了娘三个河边并没有什么人在洗衣裳。
覃二娘找了个略微宽敞又平坦的地方蹲下,让大妞二妞在她背后玩耍。
河水冰冷刺骨,覃二娘刚刚把手伸进去,就冻的她浑身直打颤,手上面的冻疮经这冷水一刺激,传来阵阵刮骨般的疼。
覃二娘咬了咬牙,忍着冷意将衣裳泡进了水里,随后不停地加快手上的动作。
好似只要她洗的稍微快一点,这水就冻不到她的手一样。
——
从季青临所居住的村子前往覃二娘嫁人的村子,需要翻过一座小山坡,然后再走过一条小河。
这条河是东西朝向的,所以北边季青临所居住的村子叫上河村,覃二娘嫁人的村子叫下河村。
覃家人虽然都想着要来见见覃二娘,但覃二娘终究已经嫁作人妇,覃老头和覃大郎都有些不太方便,所以此次前来的人便只有季青临,覃老太和覃大嫂三人。
刚刚翻过小山坡,远远的就看到河边有人在洗衣裳,覃大嫂不由得讶然地惊叫了一声,“这么冷的天,这河水都能够把人给冻僵了,竟然还有人一大早就起来洗衣裳?”
不外乎覃大嫂如此的惊讶,虽然她在家里面也需要干不少的活,有的时候也需要洗全家人的衣裳,可却也从来没有大冷天的到河水里面洗。
覃大郎心疼自己的媳妇,覃老太也觉得大冬天的用冷水洗衣裳对女儿家的身体不好,所以每一次覃大嫂洗衣裳都是烧热水洗的。
就为了她洗衣裳,覃大郎和覃老头趁着天还没有完全冷下来之前,在山上砍了半个月的柴火。
遥遥地看着那洗衣裳的妇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孩,覃大嫂不由得泛起了一抹怜惜之色。
覃老太听到她的话以后也瞪大了眼睛去瞧,正想要看看是谁家在搓磨儿媳妇的时候,就发现那妇人的身形怎么看怎么都有一股熟悉之感。
“那……”覃老太手指有些哆嗦,“那是不是二娘?”
季青临视力比她们要好上一些,他仔细的看了一眼,河边洗衣裳的妇人看起来仿佛有三十多岁,和覃钧记忆当中爱俏的二姐完全不一样。
可季青临却从那沧桑的面容上面察觉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他脸色微沉,嗓音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冷,“就是二姐。”
覃老太的心头瞬间揪紧了,“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我的二娘!”
三步并做两步,覃老太转瞬之间就从小山坡上冲了下去。
但就在她即将要靠近小河边的时候,步伐却突然变得蹒跚了起来。
覃老太突然有些不太敢向前了。
这么些年,覃二娘出嫁后,她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她会怨她这个做娘的吧?
覃老太吸了吸鼻子,眼尾染上了一点绯红之色,脚下仿佛是生了根一般,每一步都挪动的异常的艰难。
水流声哗哗作响,覃二娘所有的心神都在眼前的衣裳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直到覃老太做好心理准备,轻轻喊了她一声,“二娘……”
听到如此熟悉的嗓音和称谓,覃二娘完全有些不敢相信。
她自嘲一般的笑着摇了摇头,“我真是魔怔了,竟然以为听到了娘的声音。”
覃老太脸色微变,心疼之意溢于言表,她沉沉的喘了口粗气,搓了搓手以后,将掌心捂在了覃二娘冻得通红的耳朵上面,“傻孩子,是娘啊……”
寒风沿着河水阵阵吹来,寒意刺骨,几乎快冻僵了的双手随意的在破旧的袄子两侧擦了一把,覃二娘这才缓缓转过了头。
看着眼前这张和记忆中完全一模一样的脸,覃二娘瞬间哽咽了起来,她身体颤抖的厉害,哆哆嗦嗦的喊了一声,“娘……”
“哎……”覃老太连忙应了一声,随后拉过覃二娘的手,掀开自己的袄子,就将其揣进了怀里,“冻坏了吧?”
“你个臭丫头,以前你不是能说会道厉害的很吗?”
“怎么现在被人这么欺负了?”
“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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