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大道三千,怎论高下?以修为论?以剑术论?以所学术法论?前二者弟子尚有几分信心,但后者哪里比得过云光师兄这些年勤学不辍?还是说,非得以生死之战定论,那全天下的丹师器师医师,岂不都为人下人了?”
“同是求道,当为道友。各有所求、各有所长,何必频频相较、有碍己身?”
语调越发高扬,铿锵有力,琼光执剑环顾,双眸湛然,令人难以逼视。
寻常十分亲和的那张圆脸分外严肃,居然生出威仪之感。
这副模样,叫穆行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个人。
那个素来豁达潇洒,让他嫉妒到憎恨,生出心魔、困顿百年的人。
那个夺走了他的一切,爱人、名声、地位……反过来踩在他头顶的人。
那个无论如何都无法打败,却又早早死去,他永远无法雪耻的人。
登天桥上击溃他后,看穿他伪装下丑陋的妒忌,与他说“比较乃人之常情,莫要令其蒙蔽双眼,徒生障碍”的、那个高高在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穆逢之,死了这么多年,你为何仍阴魂不散!
“够了!”
穆行之面皮发紧,低喝道,“这场比试之要紧,你又怎会知晓?”
“我费了那么多的心血,甚至不惜自毁修为、传功与他,只为他不要重蹈覆辙,似我一般活在你们的阴影之中……可他呢?”
“他就是这样、这样回报本座的!叫我时隔多年,又一次一败涂地……”
他盯着双手,颤抖地絮叨,神情发痴。
琼光明白无论和他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轻叹口气。
却不想穆行之陡然被这声叹息激怒,抬起头,眼珠充血,死死瞪着他。
“是不是在如你们一般道心澄明的天才看来,他人阴暗的念头皆是庸人自扰?”
穆行之阴阳怪气地问完,忽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迸出。
他朝琼光屈指成爪,怨毒地说:“罢了,罢了,穆逢之早就死了。再如何天资横溢、再如何惊才绝艳,他也是个死人!而你,我本想留你给云光对付……现在看来,何必指望那个不中用的东西!”
“让你一道步穆逢之的后尘便是!”
说动手就动手,还是在谷中,真是疯了。
琼光皱皱眉,好在早有准备,扔出一件拜师时给的防御灵器,躲过了这一击。
灵器在半空化作齑粉,足可见穆行之如何盛怒,直直下了死手。
穆行之讽刺道:“修为不高,外物不少。我倒要瞧瞧,你还能挡多少下。”
琼光道:“弟子不才,拜师时得师父所赠,有些家底。”
顿了顿,又垂目问:“长老想要杀我?这可是问剑谷,就不怕被谷主追究?”
“你自寻死路,谁会知是本座动的手?”穆行之嗤之以鼻,又傲然仰脸,“不过,谅你辈分尚浅,本座允你留道遗言。”
他凝视着琼光的脸色,猫戏老鼠似的,饶有趣味地问:“死到临头,有何想说的?”
琼光正思索着周旋之法,袖中忽然木雕震了一下。
服软的言辞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他露出一个笑,畅声道:“这么说来,弟子的确有一事欲问。”
没有欣赏到他的慌乱,穆行之不快地皱起眉。
琼光轻轻说:“长老私下囚禁师寅,是为何?”
“我道什么,”穆行之哼了一声,“自是叫他改邪归正。”
“便是觉得,此举是为他好喽?”
“不然如何?云光终究是我的徒弟!”
琼光陡然翻脸,嗤道:“徒弟?说得好听,我看,你不过是把他当成了你的代替!”
“自觉失败,便将陈年怨气加诸在师寅身上,稍有不如意,就施以强硬,逼他去走所谓的‘正途’!竟还有脸说是为他好……”
“你怎配为人师表?我呸!老不羞的东西!”
要说骂人,琼光以往好歹也是当过纨绔、出入过市井杂地的,嘴皮子利索得很。
一番话撕破脸皮,字字诛心,穆行之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颊涨红。
“大胆……大胆!”
他气得说不出话,隔空扼住琼光脖颈,合体期的威压毫不收敛,倾泻而下,只想着杀了这个碍眼的修士,好一解心头之恨。
尚未来得及动手,却觉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隔空斩断。
“大胆的是你,走意,还不住手?”
沉沉声音从旁传来,穆行之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
瞧见了满面肃穆的宣云平,以及恕己、成化、无律。
还有扶着师寅的谢征、傅偏楼与蔚凤。
琼光“噗通”一下摔倒在地,咳嗽起来,几名小辈连忙过去扶他。
恍然明白过来,穆行之瞪着他们,手指发抖:“你们……算计好了……”
“不管是否算计,走意真人。”无律淡淡截过话头,“你擅自囚禁内门弟子,又欲违背谷规,冲我的小弟子动手……”
她瞥向宣云平:“是否该给我个交代?”
“师尊!”穆行之冷汗直冒,惶恐低首,“此事……”
“此事不必多言。”谷主漠然道,“你做的太过了,走意。”
“……是。”
谷主唤道:“成化,按照谷规,该如何责罚?”
成化真人抹了把额头,为这糊涂的四师兄哀叹一声,随即答道:“谷中若有修士私斗,视情况轻重、态度好坏而断。轻则禁闭,重则逐出谷外。”
他瞅了垂着头的穆行之一眼,说道:“四师兄欲仗修为高深,强杀晚辈。按照谷规,该废除修为,逐出谷去……”
闻言,宣云平微微颔首:“走意到底是问剑谷长老,废除修为逐出谷去,有损颜面。修真界正值多事之际,不太合适。”
穆行之不敢作声,但仍旧松了口气。
“不过,活罪难逃。”宣云平又道,“走意,你就暂且在此地好生反省……二十载,养养心性。”
“此地?”穆行之惊异抬头,艰涩道,“训诫之地?二十载?”
“关别人时不觉得有什么,”傅偏楼低声冷笑,“轮到自己倒是知道怕了。”
无律挑了挑眉,拍了下他的肩:“长辈谈事,休得无礼。”
这一下轻飘飘的,根本没用力,在场谁都清楚只是做个样子,但样子都做了,也不好和小辈再计较。
穆行之的脸色无比灰败,他张了张嘴:“可师尊,不是你……”
“怎么。”宣云平望着他,眼神一厉,“你有异议?”
“弟子不敢。”
宣云平看向无律,“这般处置,长老以为如何?”
无律道:“凭谷主安排。”
“那便如此。”
几句话决定完,他看了眼琼光那边,视线在谢征等人身上扫过,意味不明地说:“无律长老,当真收了几个好弟子。”
无律不咸不淡地回答:“谷主谬赞,一帮喜欢乱来的,回去我定要好好说教一番。见笑了。”
宣云平道:“念在师徒情分,本尊就不亲自动手了。成化,你留下,为你师兄送行。”
成化真人点点头,宣云平便一甩袖,半分不留恋地带着恕己真人走了。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后,无律看向琼光,似笑非笑道:“小明,你这一手,可当真不要命。”
琼光讪讪笑了一下:“这个……有师父你在嘛。”
“师父莫要责怪琼光师弟。”谢征摇摇头,抬眼道,“是我出的主意。”
师寅赶忙也道:“都是为了我,长老别生气……”
他才重见天日不久,身体还有些虚弱,说话没什么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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