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因他默许, 傅偏楼被占据了身体……谢征一想到那副画面就无比排斥。
不带在身边看着,他不放心。
傅偏楼生平最恨被丢下,尤其无法接受谢征来做这种事,蔚凤还笑,恼得很,尾巴“啪”地抽了一下他的小腿,瞪着他说:“就是一刻也离不得,你有意见?”
尾巴力道不重,蔚凤没计较,只撇了撇嘴:“幼稚。”
“是是是,你最成熟。”他俩呛声惯了,傅偏楼知道怎么对付他,“那么成熟的蔚明光师兄,请教一下,你认得柳长英吗?”
闭关百年有余的道门第一人,他怎么可能见得到,何谈认识?
蔚凤质疑:“这么说来,你认得?”
“见过。”说完,傅偏楼补道,“别问怎么见的,他也并非真的一直在闭关。”
那说清楚长相不就好了?听闻柳长英样貌风流,定不会泯然众人。
蔚凤腹诽不已,却没揭穿,他觉得要真说了,大概又会被抽。
“罢了,你们既然不愿,我自然不会强迫。”他叹气道,“只不过总得有个办法。”
“像之前一般不就好了?”傅偏楼嘀咕。
“你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我们?之前一路上有多少人暗中打量,你心里明白。”蔚凤摇头,“丑话说在前头,幻境中的凡人可不好应付。在一方地,守一方规矩,不慎重行事,被当成贼人抓住就遭了。”
“说得不错。”谢征颔首赞同,“太显眼易招惹瞩目,不便行动。”
一阵泄气,傅偏楼摸着自己的角,忿忿道:“碍事东西,折了算了。”
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他那张堪称漂亮的脸,谢征忽而起身:“……你与我过来。”
*
“谢、征!”
怨念地压低声线,咬牙切齿。
一位提着长裙裙摆、肩披风衣外套,短发戴着玩具头箍的“少女”走在校园里,面容昳丽,神色阴沉。
在“她”身旁,差不多大年纪的西装少年憋着笑,表情扭曲到几乎看不出模样的俊美;而另一边更大些的也微微翘起唇角,眉眼间的疏离之感都被冲淡不少。
一行人除了好看得招人多瞧两眼,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笑什么?很好笑么?”傅偏楼羞耻地攥紧衣角,不习惯地被绊了个踉跄,差点摔倒,不禁更加生气,快走几步把其他两个落在身后,“不是要去什么校长室?都利索点。”
——借来秦颂梨的长裙遮掩尾巴,又拿谢运的发箍改造了番,挖出两个洞塞下双角,假装成饰品。
尽管没有羽翼和耳翎,不过谢征观察过的同学里,也有翅膀较小、会被收拢在外套中的例子,拔下他的几根羽毛别在耳边,小龙人摇身一变就成了白鸟妖。
谢征的确有几分好笑,却不是为女装。
傅偏楼本就处在还未彻底长开的年纪,五官极其精致,正巧头发也偏长,修了修英气的眉毛后,说是中性的女孩也不过分。
平心而论,很赏心悦目,没有值得笑话的地方。
只是傅偏楼介意又佯装平静、可全然掩饰不住郁闷和羞恼的表现十分罕见,长大两岁以后,他便鲜少流露出这般孩子气的态度了,难得一回,谢征还觉得挺可爱。
笑完,他正色些,看人走得急,怕傅偏楼气到忽视脚下,真跌出个所以然来就不妙了。
快步上前,谢征见傅偏楼双颊窘得通红,不免放缓声音:“好了,长裙不便走快,你慢些。”同时伸出手。
傅偏楼幽幽瞪他一眼,犹豫一下,还是牵住了他。
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少年转过头,冲蔚凤道:“蔚明光,你也别磨蹭,快跟上。”
“……哦。”
蔚凤收敛起幸灾乐祸,瞧见前面紧挨着的两道身影,莫名一阵郁闷。
他还在和小师叔闹脾气呢,怎么傅仪景就这般春风得意,哪里都有他师兄照顾?
……
还未下课,路上行人不多,他们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实验楼。
进电梯前,谢征还检查了番地下室的门锁,确定无人打开过,成玄还在里头,不晓得醒没醒。
距离幻境重启已过去许久,也不知蚌妖横遭变故,会有何种反应。
他们到达顶楼,沿途不见先前的狼藉,这令谢征对蚌妖化作柳长英的猜测更多了分把握。
校长室的门依旧大敞,里边仍不见人影。蔚凤环视一圈,“看来不在。”
“嗯。”谢征道,“但物件没有被毁坏,可见此处确实有人,并随时间溯回改变了行动。”
“找吧。”他抬眼看向走廊深处,“从这栋楼开始,一层一层地来,它逃不掉的。”
实验楼一共十三层,地方算不得多大,布局上下一致。
地方很安静,谢征认识的教务人员不多,仅限于同级的师长,假装走错门挨个检查办公室时,出来的大多数没有脸,平添惊悚。
有条不紊地领着傅偏楼和蔚凤走过两层,后者便自告奋勇,单独去了最底楼,打算往上汇合。
在同一层,谢征便也和傅偏楼分开行动,回字廊左右两边相距不远,有任何异响都能听见。
又敲完一间办公室的门,走廊到了尽头。傅偏楼本欲站在楼梯口等谢征过来,眼角随意地往下一瞄,陡然顿住了。
间隙处一闪而逝的那副面容,就算剪短染黑了头发、生有鸟雀耳翎……
不是柳长英又是谁?
许多个夜晚的记忆一股脑涌上,他与这道门第一人有过好几世的师徒之缘,被传唤去的次数并不算少,可回忆起的画面却极其单一。
成玄从未单独面见过师尊,还曾疑心柳长英是偏颇天赋更好的小徒弟,私下教导他。殊不知,那人唤他过去后,从来只有两句话。
没有寒暄,没有关照,更没有什么教导。
长发似雪、面目凛然的师尊指着对面蒲团,眉梢都冻住了般,轻启双唇,仅一个字:
“坐。”
随便怎样坐,打坐也好,静坐也罢,甚至是坐在那里发呆。
傅偏楼一度觉得,哪怕他带点茶水点心来,在柳长英眼皮底下吃吃喝喝,那人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仿佛是尊玉像,毫无活人气,默默望来的一双眼里空空荡荡,七情六欲一丝不沾,镜面般,映出对面傅偏楼的身影。
直到夜晚过去,日头东升,晨曦探入山洞,柳长英才会说第二句话:
“走。”
让走就得走,但凡多留片刻,就会被一卷袖径直扫地出门。
傅偏楼不懂他,也有些畏惧他。几辈子的师徒,彼此间的交流还不如和无律来得多。
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眼认出——顶着柳长英那张脸的家伙,并非柳长英。
至少,不是他印象中的柳长英。
“谢征!找到了!”叫了一声,傅偏楼唯恐把人弄丢,心中焦急,也不顾自己还穿着长裙,大步跨过楼梯,抓住扶手便翻了下去。
“刺啦”一道响,裙摆应声而裂,尾巴挣脱束缚,撑住摇晃不稳的身体。
傅偏楼也顾不得那么多,跳到正要下楼的“柳长英”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站住!你……”他本想说你就是造出幻境的那只蚌妖吧,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浑身一震,剩下的话卡在喉口,愣怔地吐不出来。
“傅偏楼?”
谢征闻讯赶来,瞧见这番景象,一时间也无语凝噎。
人,是样貌上乘、犹如冰雪的人。光看眉目,如描如画,深秀之余,又不失冷峻。
倘若——他并非是只着一条裤衩、衬衫大敞、一条领带系在脖颈处,垂落于赤果的胸膛的可笑模样的话。
面对一张用乌黑油墨画满乌龟爬虫的脸,傅偏楼实在记不起他那曾经的师尊风仪翩翩、不怒自威的样子,呆滞在原地,瞠目结舌。
“你……”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莫不是和柳长英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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