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倒希望你还像小时候那样,稚嫩一点、软弱一点,我便能顺理成章地将你护到身后。可你不会那样。”
他叹息道:“偏楼,其实我们很像。一意孤行,不喜妥协。”
“这样的两个人想在一起,就得有一个让步。我们之间,让步的好似一直是你。”
“我怕将你碰碎了,怕你听到这些话感到伤心,怕你因此乱了心神。”
“更怕你和我说,这样也没关系。”
掌心从发顶滑落,一路顺过发梢,灵力流转,沥干了湿冷的水渍。
谢征注视着青年苍白的面容,仿佛能透过这副长成的模样,窥见以前瘦小孤僻、脾气倔得不行的少年。
“从小到大,你都会这么委屈自己。怜你辛苦,你还要嫌苦得不够。”
他怔忡道:“你或许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怕你哪天承受不住,说断就断了。”
傅偏楼不是被雪压垮的松枝,不是湖面踩碎的冰壳。
松枝会被压弯,冰壳会有裂痕,多承担一分,就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会断的。”傅偏楼咬住唇,用力得几乎见了血,固执道,“只要你安然无恙,我不会断的。”
他对谢征从来没有什么底线,唯一的底线就是谢征本人。
“就是这种话,”谢征揉过他的唇瓣,强行叫他松开,低声喃喃,“我最害怕。”
仿佛飞蛾扑火,万死不辞。
他如何能心安理得?如何敢轻举妄动?
宣之于口前,连谢征都不曾想过,原来他是因此而举棋不定、踌躇不前。
但那都不要紧了。
不论如何,他们总要在一起的。
谢征不再言语,替人仔细地理好衣物,接着,打开脖颈、腰侧和关节锁着的扣环,将傅偏楼从墙上抱了下来。
“你做什么?”浑身上下只剩手上和脚上可以伸展的锁链,傅偏楼一惊,蜷缩着身体,急道,“不能放开我,魔会作乱的!”
“只解这些,不会的。”
安抚过一句,谢征又将他左腕的锁链取下。
放下怀里的青年,谢征坐到一旁,将那枚锁链拴在了自己手上。
灵力一瞬滞涩,身体沉重,自修道以来,他几乎已经遗忘了这种感觉。
很不舒服,可他反而觉得轻松起来。
他们靠得很近,傅偏楼难以自控,大半心神都用于压制魔的异动,生怕伤到眼前之人。
“不要添乱了,谢征。”
他有些语无伦次,“从这里出去,让我独自呆着,算我求你……”
“等你无事,我们一道出去。”
谢征用空余的手握住他的,十指相扣,执到唇边轻轻一吻。
如同在吻一朵贵重的花,神色柔软而宁静。
傅偏楼看得一窒,突然也安静下来。
“你昨日问我,在笺纸上许了什么愿。”
像是忽然记起这件事,谢征眼睫飞低,问,“可还想听么?”
沉默良久,傅偏楼涩声道:“……想。”
谢征便说与他听,嗓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苍天在上,地官在下,见你数十世不得善终,命里薄幸。”
“惟愿有朝一日,可渡长风,从此无挂无碍,喜乐安宁,顺心如意。”
倘若天道有眼,他便由衷祈福;倘若天道不仁,那也无妨。
傅偏楼想要什么,他来予便是。
“以后无论怎样,我都陪着你。”
谢征想,不会放弃回去,也不会放弃傅偏楼。
哪边他都想要,既然如此,总该抵上所有,搏一搏两全。
他说得那般慎重,不必想定是深思熟虑。
性格使然,他轻易不许诺,开口便是一生一世、忘怀生死。
可我不要你陪。
傅偏楼下意识想要反驳,却仿佛被谁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声。
他看到模糊的红绳,始终扣在腕上,像是牵住风筝的引线。
他又想到谢征的左腕,此刻正困缚着冰冷的锁链。
谢征说,他们之间,一向是他在容忍让步。
可谢征带给他的,和他带给谢征的,何尝是同一样东西?
傅偏楼扯了扯唇角,笑不出来,自暴自弃地埋下头。
活了这么多辈子,他第一回知道,原来极端的喜悦和极端的惶恐是能并存的。
他上下求索十数辈子,只为求这么一个人,这样一句话。
朝闻夕死,亦已足矣。
225 约定 倘若当真有那一天,就好了。……
春临, 草长莺飞。
推开房门,裴君灵便见着榻上两位神色恹恹的病患。
“明光放你们出来的?”
她也不意外,将手中布裹往桌上一放, 似笑非笑,“不错, 才两个月,还以为又要关上个一年半载呢, 看来放清规进去是对的。”
一面说, 她一面熟门熟路地掐脉观气,见两人虽模样虚弱,却皆神清目明、灵力平稳,方才真的舒了口气, 悬了近两个月的心终于放下。
天知道那日他们在外边左等右等, 等不到人出来有多心慌。
后来实在怕出事, 进屋着眼一看,左边吊着一个,右边挂着另一个。
傅偏楼低着头, 眼底时醒时疯, 显然还未恢复正常;而被锁住修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谢征就挨在极近的地方,闭目养神。
吓得裴君灵以为魔要挣脱出来,差点动法术。
如今再度回想起来,她仍心有余悸,脸色不太好看。
见人始终眉心紧蹙,谢征不免歉然:“这些日子,叫你担心了。”
会那么做也是临时起意,忘记外边他们还在等。
待冷静下来,想起没来得及向同伴交代时, 他已半点修为都用不了;有阵法隔绝,声音也传不去外边,实在无可奈何。
作为罪魁祸首,傅偏楼难得看到好脾气的裴君灵生气,颇为心虚。
他眨眨眼,收眉抿唇,露出一个可怜的表情,讨饶道:“好阿裴,改日做你喜欢的冰糖糕上门赔罪,别生气了。”
裴君灵长长叹出口气。
“你们别再折腾出乱子,比什么赔礼都好。身上浊气这么重,自己得有个数。”
她半开玩笑半是真心地说,“别人吵架,顶多老死不相往来。你们师兄弟倒好,寻常如胶似漆的,吵起来动不动就玩命。”
她这么一说,傅偏楼也觉得有些丢人,低声嘟哝:“这可不能怪我……”
谢征失笑:“嗯,怪我。”
傅偏楼纠结了下:“也不怪你吧……”
“那要怪谁?”裴君灵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怪天?怪地?”
“——怪秦知邻!”
小奶音顶着谢征衣袂蹦跶出来,011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豆豆眼里满是较真,“冤有头债有主,小偏楼的业障也好、宿主被咒术引动的心魔也罢,都是那老混蛋搞的鬼啊!”
“说得不错。”傅偏楼颔首,从袖中摸出一枚糖块塞给它,“有理有据,大善。”
011却不上当,哼哼唧唧道:“小偏楼那晚故意把我支开的账还没算完呢……”
它就被拎走了那么一晚,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回来看到两人同锁小黑屋的惨状差点没吓傻,知道前因后果更是凄凄惨惨地哭了一场,万分自责。
要是不贪玩早点回来,说不定就不会出事了——它天真地这么觉得。
这小家伙背着个系统的名头,多年来心智却不见长,为如此空谈的念头伤心,着实叫谢征和傅偏楼好笑。
为了哄好它,傅偏楼只能将自己的坏心思尽数坦白,惹得小黄鸡炸成了毛球,到现在还嚷嚷着。
不过011也就嘴上比较硬,傅偏楼用那块糖逗了它片刻,顿时气性全无,抱着来之不易的糖滚到一边啃去了。
闲话说完,谢征又提起正事:“近来可有异动?”
“上回最后一块秘境碎片打得火热,还是没能寻到幽冥石,如今道门什么风声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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