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侍女小声问旁边的家丁,“那人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何方才我们都没发现?”
“好像是傅家二公子,府中的贵客,跟着晏世子一块来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侍女皱着眉:“赶紧找人把他送回去,别吓着公子。”
“说了我没事。”
萧洄淡淡道,一两步跨越台阶,从始至终都没分给傅晚渝一个人眼神。
“吩咐所有人,回南院。”
*
从那之后,萧洄每天都要去后院,坐在凉亭里。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动作,不知在思考什么。
而傅晚渝也是,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瞒着众人进来的,等被发现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众人之间仿佛达到了一种默契,他们已经习惯了傅晚渝的到来。
凉亭里,两道身影就坐了一天又一天。
他们从未有过交流,也不需要交流。仿佛是完成什么任务般的,到点来,到点走。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就这样,冬去春来。
当池塘里最后一块冰融化的时候,多日来的沉默终于被打破。
盯着天边被夕阳染红的云霞,傅晚渝突然出声:“你在看什么。”
这是他问出的第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早在他们相见的第一天就该问了,却拖到现在。
守在一旁的下人们面面相觑,对这两个少年天才的交流好奇极了。
萧洄说:“在看冬天。”
又问:“你又在看什么?”
傅晚渝说:“我在看看冬天的人。”
他从兜里掏出鱼食,一扬手全部扔进池塘。一时间,整片空间便只剩下鲤鱼们争相抢食的声音,还有屋檐新雪融化成水落入檐下的声音。
傅晚渝凝神听了一会儿,忽说:“明日起,我便不再来了。”
萧洄沉默片刻,说:“春天到了。”
他也不会再来了。
两个少年在这凉亭里坐了一整个冬天。
彼时,萧洄六岁,傅晚渝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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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雪灾严重,萧怀民上午与同僚商议完,下午回府又与萧叙等人推演。
傅晚寅与晏南机提出的几种赈灾之策被朝廷采纳,萧叙亲自跟着萧怀民走访朝廷各部。
随着最后一丝雪从大地消失,大兴朝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上元节,在书房温书的萧洄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是从一只鸽子腿上截下来的,它日日盘旋于书房门窗,下人们怕它打扰萧洄看书,商量着拿东西将它捉住。萧洄似有所感,少年打开门,负手站着门后,看着那只死活不肯离去的鸽子,对刚刚抄起家伙的下人道:“它腿上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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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凉亭一别,这是萧洄第一次收到有关傅晚渝的消息。
他们相互陪伴着枯坐了一个冬天,又以这种笔友的方式过了一个春天。
龙平十二年,萧洄七岁,于钟竹林以文会友,震惊文坛,太傅沈无涯评价“诗词歌赋者,无人能出其右”。自此,正式与“无双公子”晏南机齐名,众人戏称为“北晏南萧”。
十月二十,萧家后院。
傅晚渝望着屋顶的少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不可能不来。”萧洄刚从萧怀民书房出来,脸上还沾着未干的墨迹。
“我怎么下去?”
傅晚渝张开怀抱,说:“我接着你。”
萧洄说:“你并不比我高出多少。”
傅晚渝道:“没办法,谁让我们萧三公子放着好路不走,偏要翻墙。”
萧洄说:“是你不愿让别人知晓我们的关系。”
傅晚渝含着笑:“我们什么关系?”
萧洄眼神静静的,说:“笔友的关系。”
自那日凉亭一别,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奇怪的是,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去年冬日的沉默。一种无形的默契散在两人当中,明明正经的交流不过几句话,可他们却像是认识了好多年。
萧洄最终跳了下去,两人一起滚到了地上。
萧洄绷着一张脸爬起来,“我就不该信任你。”
傅晚渝按着被撞到的腰,说:“更疼的好像是我吧?”
萧洄不言,闷头往后巷走。
从这里出去是几条胡同,因着挨着萧府,所以住了不少清流人士。
傅晚渝将人带到了郊外,他们雇了一匹马。
萧洄冷漠道:“你会骑?”
傅晚渝含笑:“刚学的。”
萧洄扭头就走,被身后之人不由分说抓住。两个小孩骑一匹大马着实不怎么安全,被马厩的人再三劝说后,傅晚渝只好放弃。
顺着官道走了二十里,萧洄坐在马车里,不晓得傅晚渝要带他去哪里。
下车时,他们来到一个山谷。四周山很高,水很清,脚踩着青草与野花。
傅晚渝说:“这是我之前发现的地方,好看吧。”
萧洄之前在信里听他提过,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以后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了。”
傅晚渝吩咐下人将东西从马车上搬下来,从里头拿出肉、米、锅碗等物什。
萧洄简直一言难尽:“你认真的?”
“当然。”傅晚渝似乎没察觉到哪里不对,道:“最近新学了一个菜,想做给你吃。但我又想带你来这里,想了想只能这样了。”
他说:“今天我最大,你不能说我。”
萧洄忍了忍,终究闭上嘴。
在做饭的间隙,傅晚渝扯出一条长长的布,铺在地上按着萧洄在上面坐下。
他们说了好多话,傅晚渝跟他讲私塾夫子的逸事,萧洄便讲最近府上又多了多少前来拜见的门客。
他们什么都讲,最后讲到了新入职刑部的萧叙。
傅晚渝下巴一扬,说:“等着吧,我会比你大哥还厉害。”
萧洄敷衍地点了点头。
傅晚渝说:“你是不是不信?”
萧洄:“我信。”
傅晚渝:“不管你信不信,我心中的抱负,傅家的信仰。这天下,江山,百姓,历史,终究会因为我而闪耀。”
“到时候,你和我一起。我们一起,为大兴,为朝廷,创造清平盛世。”
萧洄:“哦。”
那一天,傅晚渝迎来了九岁生辰。少年的一腔报国梦,唯有头顶的星空,这山谷的花草河山,以及七岁的萧洄听见。
龙平十三年,傅晚渝开始跟着父兄出入各种酒会。萧洄仍旧住在阁楼,安安静静地读着早已翻过多遍的书籍。
龙平十四年,晏南机与其叔晏无引再次入江湖,京都不见无双公子,神童的风采一时无两。
同年七月十五,萧洄九岁生辰。萧家例行祭祖之后,在大堂为他举办了生辰宴。来得人不多,次辅宋家、太傅沈家。
宴会上,身为主角的萧洄安安静静地坐在暗处,在母亲的陪同下吃完一碗长寿面。
黄昏时分,萧洄甩掉没事找事的宋钟云,独自来到后院。熟练地让人搬来梯子,熟练地爬上屋顶,然后盯着那条路发呆。
一直到天黑,侍从担忧的喊声传来,那里都没有人来。
萧洄忽然有些生气。
傅晚渝九岁生辰,他冒着被罚的风险翻.墙赴约了。自己九岁生辰,那人却没来。
夜晚的星空如此浩瀚,一颗颗璀璨闪耀。偶有流光划过,萧洄躺在上头,心说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
七月二十,傅晚渝的道歉信姗姗来迟。
信上,他说自己最近被一些事缠上了,先是生动形象地表达了自己的歉疚之情,后又卑微地请求能否给他一次补救的机会。
萧洄看完信就将它揉了。
傅晚渝的相邀他没去,但两人依旧保持着书信联系。只不过从一旬一次变成了一月一次。
龙平十五年,京都城突然变安静了许多。
大街上没什么人,连常年嚎叫的鬣狗都钻回了窝,轻易不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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