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面前的桌上。”
萧洄打开火折子,火苗唰地一下蹿出来,映在他脸上、眼底。昏黄破碎的光逐渐照亮半个屋子,晏南机拢着衣袍起身,走至桌前:“喝口茶吗?”
一股极淡的沉木香传来。
“好。”
晏南机便伸手倒了两杯茶,递给他一杯。
“可能有些凉了,会介意吗?”
他神色淡淡,薄唇紧抿着,眉眼间略显疲惫。萧洄收回目光,说:“没事,不是冰的就行。”
房内很静。
“你好像很累。”
“是吗?”晏南机伸手揉了揉眉心,他五官的轮廓非常立体,灯火照在脸上打下阴影一片,浓密的睫毛侧影映在鼻翼两侧。
“也没有很累。”
他的身影高大而结实,地面上,两道影子交织在一起。
萧洄捧着茶,袖口扣在桌角。
心里有个想法冒了头。
“你是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啊?”
“为何这么说。”
萧洄道:“因为每次见你都是在人多的时候。”
没有一次是开心的。
晏南机手指点着桌面:“这都被你发现了。”
他的确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也不喜欢热闹。
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喜欢有光。
安静可以让他思考,黑暗可以使他冷静。
萧洄哼了一声,喝了口茶:“我多聪明。”
“嗯,胆子也大。”晏南机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个什么东西,放在桌上一展开。
哗——
他又见到了那幅画。
“还敢开哥哥的玩笑?谁教你这么做的,嗯?”
他这会儿该是完全醒了,眉眼变得柔和许多。
萧洄眼睛弯弯,撑着头看他,红衣衬得其肌肤雪白,火苗在少年脸上跳跃,他问:“好看吗?”
晏南机垂眸,眼底映着少年的身影:“你说画还是说人?”
萧洄说:“画和人都说。”
“画好看,人更好看。”他眼神幽幽,像一汪深潭,平静无波的水面下隐藏着什么,无人知晓。
萧洄又惊又好笑,瞪大了眼。
“天呐,晏西川,你好不要脸!”
居然自吹自擂!
晏南机:“……”
“怎么说话呢?”
“西川哥哥,你好不要脸哦!”萧洄重复了一遍,只不过这次没敢再连名带姓地喊。
晏南机目光一定:“现在知道叫哥哥了?”
萧洄眨了下眼:“应该不晚吧?”
晏南机:“你说呢。”
“不晚吧,哥哥。”
“那便是吧。”
萧洄举手,“既然如此,哥哥,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晏南机,“问。”
萧洄,“我是不是你的好弟弟!”
“……”
晏南机:“有话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萧洄放下茶杯,两只手抓着他宽大的袍袖,晃了晃,“哥哥,可以带我去骑马吗?”
……
……
营帐不远处就是临时搭建的马厩,晏南机和萧珩来时骑的马,还有各家赶马车的马儿全拴在那里。
卫影进去把晏南机的马牵出来,“公子。”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萧洄。
晏南机看出他心中所想,“无事,你回去吧。”
不远处有个草垛,萧洄站在上面,右手放在额前眺望,晏南机牵着马停在他面前。
“我二哥的马不在这儿。”
“不在才好。”晏南机顺着马儿身上的毛,不欲多说:“上过马没有?”
萧洄摇头。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几乎每天都泡在药罐子里。也就这几年好了些,但秦家和萧家还是不让他做一些剧烈运动。
晏南机朝他伸手:“过来。”
萧洄走到他面前,看着伸出来的手,又抬头看他,最后才慢吞吞地握住那只手。晏南机反手回握,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说:“你太瘦了。”
“一会儿上去,腰要挺直,别塌下来,腿部用力。”
一大一小两只手交握,手心传来的温度炽热,跟他这个人的感觉不太一样。萧洄忽略心中异样的感觉,看着这条通身黢黑的马儿,说:“我腰好着呢。”
晏南机刚要垂眸,萧洄登时喝住:“不许看!”
他不自觉挺直了背。
晏南机勾唇,把人往自己身边一扯。
“脚踩在马镫上,我扶着你,你借着我的力,一鼓作气翻身上去。”晏南机牵着他到马腹前,一手稳稳摁住马鞍,一手拖住少年左手。
少年高束的马尾刚好戳到他下巴,有些痒。
他低头,声音也不自觉缓和下来:“准备好了没?”
萧洄站在他和马中间,身后源源不断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快将他包围,酥痒感过电般地从脚底传到腰椎,再从腰椎传到后脑勺。
他屏住呼吸,“好了。”
“别怕。”晏南机轻声说着,“你的运气很好,今天我带出来的马很乖。”
萧洄点头。
他左脚踩在马镫上,右手攀上马鞍,深深吐出一口气,尽量平复因紧张而急速跳动的心跳。
身后低沉的嗓音传来。
“上吧。”
萧洄一使劲,腰腹用力攀上去。但这马背比他想象得要难上,他踩着马镫双脚腾空时,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承载在一边,马儿受惊,焦躁地踏着蹄子走来走去,被晏南机一手按住。
萧洄以一种极为丑陋的姿势上了马。
“……”
幸好这里没别人。
“坐好了,手抓着前鞍。”晏南机扶着后鞍,顺着马背。他抬头,“腰挺直,不然会很累。”
萧洄双脚踩着马镫,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坐直身子。就这时,胯/下的马动了一下,惊得他瞬间又趴了下去。
萧洄:“……”
“不要怕,我在这里。”晏南机安抚着,“双腿使力,但不要太大劲。”
“我松手了。”
他慢慢松开少年的手,转手拿起缰绳。
“我带着你走几圈吧。”
“好。”
骑在马背上终究是不一样的,那种离开地面的不稳定感。萧洄一开始双手都抓着马鞍,但看到晏南机高大而稳重的身影,莫名心中一定。
他逐渐坐稳,但还是有点不安,像溺水之人急于抓住一根浮木。
“哥哥,一会儿我要是摔了,可一定要接住我。”
少年笑着问,“你武功可以的吧?”
晏南机瞥他一眼。
半山腰处草坪很多,两人一马在附近晃悠了一圈,最后来到悬崖边。
怕他太害怕,晏南机没太靠前。
谁知是他多虑了。
这小孩儿可能是过了那股紧张劲儿了,此刻兴奋得不行。
“再往前走点儿。”
前面风大,怕他着凉,晏南机说:“摔下去怎么办。”
萧洄想都没想就说:“这不是有你在嘛。”
晏南机,“就这么信任我?”
“当然。”
萧洄闭上眼,张开怀抱拥抱春风,“哥哥都喊了好几声儿了,你不得对我负点责?”
晏南机,“……”
箫声起,惊起一群飞鸟。
两人一马,一红衣一黑衣。
春风吹动了谁的衣摆,箫声悠扬而婉转。燕子回时,从空中成队飞过。
吹箫的人,和听曲的人,更有所想。
试登山岳高,方见草木微。
时间被拉得很长。
一曲毕,萧洄在春日里笑着问:“好听吗?”
“嗯。”晏南机偏头,定定看他,眼神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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