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洄颔首:“那便麻烦您了。”
林嬷嬷笑着说了声不麻烦,留下两个供使唤的婢女后就带着人走了,萧洄让季风也守在门口,他独自一人进去。
房内空间很大,却并不空旷。左侧的侧厅好像是内嵌的书房,架上摆满了书籍,旁边是大开的窗户,雨后新草的味道伴随着书卷气一齐涌来。
萧洄走到书桌前,手指按在被砚台压着的纸张上。
似乎已经许久没用了,墨汁已经干涸。
恍然间,萧洄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少年坐在窗边,手边是成堆的书卷,他会被诗中的豪情所感染,兴起时会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下几句。
日光偷偷从窗户里爬进来,像怕惊扰了他,但又想接近他,只能无声地、柔软地歇在他的手边、肩上。像是娇羞的少女,爱恋而珍惜地描摹心上人的每一部分。
提起少年时期的晏南机,萧洄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月下清冷的黑衣少年,全身的那股子欠欠的勾人劲儿红绳给这股子清冷添上几分蛊惑和邪魅。
那时他还未入仕,即便是失意也保留着一些江湖豪气。少年意气风发,同现在几乎判若两人。
沐浴完毕,萧洄只着中衣出来。长发随意散着,未干的水珠顺着落下,无声地落到地板上。
少年微凸的锁骨上积了些水,锁骨中间有颗胭脂的痣。盈满后的水顺着胸骨上窝流下,而后没入胸口消失不见。
衣柜在里间,地上铺着一层白色羊毛毯,萧洄光着脚踩进去,脚背深深陷在里头。
他越过床榻,径直走向衣柜。
打开。
属于另一位男性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砸过来,萧洄瞬间涨红了脸。指尖在颜色形式不尽相同的锦衣上依次划过,最后选了一身水蓝色锦衣。
晏南机骨架比他大,身量也高,即使是穿对方少年时期的衣服也有些不合身——宽大的袖袍将他两双手整个遮住,腰带大了一圈,肩领更是完完全全塌了下来。
萧洄几乎能想象得出,对方穿这身衣服的模样。他穿着不合身的那些地方在对方身上有多妥帖,多具有美感。
那些他未曾听说过的、未曾见过的画面如同电影胶卷一般一幕幕出现在脑海。
身未至,但心领神会。
萧洄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有如此大的体格差距。
这是晏南机的房间,是他住了十八年的房间,里头装满了一个男人所有成长的痕迹,他现在穿着别人的衣服在别人的房间想着别人以前的事。
莫名的羞耻感迅速占领全身,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过电般从脊椎传至后脑勺,他没搞懂,就是换个衣服而已,为何会想这么多。
萧洄麻溜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
陈沅沅和晏无引回来时没淋着雨,但他们还是收拾了一番才让人将萧洄带过来。
一见着面都双双愣住。
“天呐,我头一次知道西川的身材竟这般高大。”陈沅沅捂着嘴,冲晏无引小声道。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萧洄的眼神充满歉意:“不好意思,让你在府里等了这般久,可有累着?”
萧洄拱手道:“谢王爷关心,我……很好。”
少年垂下手,袖子又丝滑地重新落下去。
林嬷嬷带着丫鬟们上来奉茶,萧洄坐在一侧,轻声对给他倒茶的婢女说了声谢谢,闹得那位婢女脸红不已。
萧洄摸了摸鼻子。
他好像十分清楚自己的姿色勾人。
陈沅沅将他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越看越觉得顺眼,她一直就想要个这般的孩子。晏南机小时候也这般可爱,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竟越长越懂事,完全跟可爱沾不上边了。
她一心想要一个会撒娇的贴心小棉袄,但那回产子太凶险,晏无引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再生一个。
她只能看着别人的棉袄,心生嫉妒。
如今来了个萧洄,还是自己儿子破天荒带回来的人,陈沅沅乐得做梦都梦见“娇娇”娇娇地喊自己娘。
但她没敢将这事儿说出来。
“小洄啊,我都跟守卫和林嬷嬷打过招呼了,以后长公主府的门随便进,不用特意下拜帖。”陈沅沅是个洒脱性子,向来看不上文人书生这般繁冗的礼节。依她之见,关系好的人,就是要这般随意进出。
萧洄眼睛弯了弯,“长公主真性情。”
陈沅沅就听不得他这一声见外的称呼,“不用叫我长公主,你若能接受,可唤一声伯母。”
萧洄也不扭捏,甜甜地喊了声:“伯母。”
他道:“小子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还望伯母和王爷能够帮帮忙。”
以前不知道谁说过。
笑容是一个少年最大的利器,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少年。
陈沅沅几乎沉溺在少年花一样的笑容和一声声甜甜的“伯母”中,还没说是什么忙呢,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对此,深深了解她脾性的晏无引已经见怪不怪,他同样细心地听着,会在二人交谈略有纰漏之处出声提醒,其他时刻都是安安静静的。
萧洄此次前来,为得是郊外那些地。
她希望长公主能拜托皇后娘娘一起帮忙,跟那些王公贵族商讨一下。
晏无引很少说话,一个时辰过去,全是陈沅沅和萧洄尽兴的交谈声。萧洄说累了,喝了口茶润口。一直同他说话的长公主也好不到哪去,嗓子都快说哑了。
萧洄敏锐地注意到,一旁的晏无引虽然看起来存在感很低,但在谈到大事时陈沅沅会习惯性地看向他,然后毫无意外会得到一个温柔肯定的眼神。
晏无引好像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他会在陈沅沅口干的时候递上茶杯,说累的时候递上一个靠枕。他对她永远温柔,永远信任。
萧洄突然想起那日在京郊外的茶棚,晏南机也是这般细致地替他烫洗了茶具——明明在那之前他们只同桌过一次。
都说子肖其父,不知道日后晏南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怎样的一个人。
萧洄很轻地蹙了下眉,都没注意到杯子里的茶已经喝干了。
……
一番交谈完毕,萧洄看了眼天色,起身道:“那便有劳伯母了,天色不早,侄儿就先回去了,若是还有疑问,可派人告知一声。”
“这就走了啊?不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吗?”陈沅沅下意识留他。
萧洄一笑:“天色已经很晚了。”
“没事嘛,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在我府上住下。”长公主道,“我们多的是空房间,随便你选,或者你想去西川房间也可以。”
“谢谢伯母的好意,只是真的不用了。”萧洄婉拒。
看出少年的为难,晏无引拉了她一把,很轻地摇了下头。陈沅沅原本还想说什么,但到了嘴边又变成:“好吧。”
一来二去,一个眼神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们这般过了很多年。
萧洄没好意思穿着晏南机的衣服回去,刚好他的衣服也干了,便重新回到房间将衣服换上。
这会儿没下雨,去的路上倒能看清好多先前没看着的东西。途中经过一个院子,很是空旷,地板是用特别大的一块石头打磨而成,上面放着几个木桩,经久的岁月中留下许多道剑痕。
萧洄眼尖,一眼便瞧见。
“那里便是长公主平日里练武的地方?”
说到这个,长公主生来便同寻常女子不同,她以女子之身习武。据传,晏家三子中,先帝原是有意幼子晏无心与长公主婚配的。两人自幼交好,青梅竹马,又常常一同习武,在外人眼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有人都这么说,先帝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长子晏无引状元及第,长公主穿着烈烈红衣,骑着白马,带着一众亲兵榜下捉婿。
这个故事被传了很多年,传到如今已经神乎其神,什么样的版本都有。
“那里是我们世子爷的练武场,长公主用的要大些,在前面。”
晏南机习武师从他三叔晏无心,晏无心不知道给他找了个什么地方练习,神神秘秘的,这个地方只是小点的时候用来做基础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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