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庆天节在江望津看来,承办得几乎完美。
当日盛会,东戎二王子一直安安分分不说,原本应该死在驿站的南蛮使臣亦活得好好的,没有出半点纰漏。
东戎二王子那日在席间并未遇到那名世家子,江南萧从江望津这里提前得知,早前便剥夺了对方随在朝为官的父亲出席的机会。
而那南蛮使臣身上则是带了诱捕虫子的药粉,当时忘了取下,瓶盖并未关严。
上一世他就是被自己召来的虫子给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因而呈现惨死的模样。
这次江南萧的人亦提前发觉,将之提醒给南蛮使臣,故保住了性命。
东戎二王子和西夷四王子已经安然离京,明日之后,北狄大王子赫连尔与南蛮圣女同样即将返回。
桩桩件件,都被妥善处理。
所以,这些人有何脸面说他长兄。
青年的嗓音不高不低,混入一众或苍老或嘶哑的声音里十分清晰,如珠玉落盘。
江南萧心尖微软,这个声音昨日他听了一夜。可与昨日不同的是,眼下对方声音中没有任何柔软的情绪,反而坚定又饱含力量。
唯一相同的,都是为他而说。
江望津一袭朝服,身姿笔挺,眸光流露出几分往日不曾得见的锋芒,气势丝毫不输那些在官场浸/淫许久的老臣。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了愣。
“本侯请问,赵大人如此信誓旦旦,可是亲眼所见?”
被他点名的礼部侍郎身子一抖,讪讪地埋下头去,没说话,心中更是惊异这个江侯爷怎么认出他的。
见他不答,江望津缓缓转身,悠悠望向另一人,“那张大人瞧见了?”
张大人默默缩了缩脖子。
江望津继续,一个一个朝那些说话的人问去,精准地道出他们的名字,让人不禁纳闷这个只有初一十五才来上朝的闲散侯爷是怎么认出他们来的。
不过对方虽无实权,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场的皆品级不高,故江望津说话间,无人敢于打搅。
一个是因为身份,再者就是,他们本就是空口白牙地胡编乱造,不承想对方竟点着名挨个问过去。
这谁若是敢作答,想来太子之后也会记恨他们。陛下虽然对太子有意见,可这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废太子,倘若真的应下,保不齐后续会被发落。
思及此,众人忽然全都噤声,暗道自己鲁莽。
三皇子最先按捺不住,在所有皇子中他一直不上不下。前有太子蔺统,后有蔺琰得父皇青眼,他母族并不如何强势,因而从来都是皇子之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
如今蔺统已死——二皇子早夭,七皇子蔺琰近日又不得圣心,他才是长子。趁现在父皇有意刁难太子,他何不顺了父皇的意,让他看到自己。
三皇子心中有了思量,誓要做出一番成就,当即便站出一步,“此事虽无人亲眼得见,但北狄大王子同南蛮圣女在揽星楼中当众打斗却是不争的事实。”
江望津忽地笑了下,“那么请问殿下,当日揽星楼中可有伤亡?”
三皇子默然,他回想了一番,还是道:“……没有。”
若是有,事情早就闹大了。
那日江南萧收到消息便立马赶去了揽星楼,北狄大王子和南蛮圣女看见他,立时便停了手。
眼见三皇子还要继续同他争执,江望津接下去,“再请问三皇子殿下,楼中损失可有弥补?”
这个三皇子并不清楚,但应该是有的。
江望津不待他开口,仍是不紧不慢地道:“那么,揽星楼的掌柜都不曾告官,亦未惊扰到百姓……三皇子又因何认为此事还应当由太子负责?又负的什么责?”
为何,当然是因为当今圣上的意思,三皇子眉头皱得死紧,脸色慢慢涨红。风头没出上,反倒站出来被人说得面子里子都没了。
说话间,只见江望津朝上方一拱手。
“陛下,臣以为,太子并未行事无度。且还宅心仁厚,当日流民冲击城门,若非殿下出手镇压,被惊扰的百姓又何止一二,故而……
“请陛下嘉奖太子。”
江望津话落,微微抬了抬脸。
上方硕丰帝神色几经变幻,似乎没料到江望津会站出来说这些。
青年立于殿前,腰背微弯,气场却丝毫不输在场任意一人。他仿佛是一个久经朝堂的老臣,身上有一种历经世事沉淀下来的沉着冷静,内敛而锋芒。
光芒万丈。
刹那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朝江望津凝望而去。
-
人群之中,蔺澈几乎看呆了。
他从来没想过,江望津居然这么能说。且在面对这么多大臣时态度依然不疾不徐,仿佛胸有成竹般漫不经心地将那些人说得哑口无言。
这样的江望津……
蔺澈心口砰砰地跳。
同样在关注着他的,还有蔺琰。
这样的江望津,也曾在他身侧,为他舌战群儒,为他冲锋陷阵。
对方从来都是耀眼而璀璨的。
然而,他早就失去了对方。
突然之间,蔺琰感觉到一阵窒息,头脑都开始发沉,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拉/扯,阵阵抽/疼。
江望津。
江望津……他的臣子,本应是他的臣子,他的身边人。
蔺琰眼里逐渐弥漫起红血丝,呼吸沉了下来,一点点变粗,面目有一瞬的扭曲。
就在这时,身上落来一道视线,让他顷刻间便有种脊背发寒的感觉。
蔺琰纷乱的脑子在此时有了片刻清明,接着就是无意识地抖了抖身体。
那种深深/扎/根在灵魂的记忆让他条件反射的想要逃离,同时心底却是无边恨意在蔓延。
蔺稷,又是蔺稷!
是他抢走了江望津,是他带走了望津的尸身,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疯子!
疯子!
蔺琰把头底下,让人看不清他现在堪称可怖的狰狞表情。
另一端,江南萧望着前方那道笔直的身影,心脏如同被羽毛尖轻扫而过。又似被放入了一头小鹿,在他心头横/冲直/撞。
不得消/停。
心跳声震彻耳膜,喉/间微微发紧。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上去将人狠.狠拥.入怀中。只能看见自己,只能为自己所见。
太多人觊觎他的宝贝。
旁人只是简单的注视都让江南萧心底的那根名为嫉妒的藤蔓疯涨,妒意几乎蔓延整个大脑,叫/嚣着‘我的’。
那是他的。
他的宝贝。
江南萧眼神逐渐晦暗,只是在察觉到蔺琰的视线时猛地转头,眸中闪过杀意。
与此同时,站立前方的江望津有所察觉,他微微一顿。
长兄这又是怎么了。
硕丰帝也在看,他扫着江望津。
自己不仅小瞧了江南萧,亦小看了此人。隐约间,江父的身影与之重叠,那个永远都站在蔺宗照身边的男人,为对方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的男人。
这父子两都是一个样,仿佛生来就要同他作对,硕丰帝眸中满是冷意,带着几分阴寒。
江望津丝毫不惧,同他对视。
“陛下,微臣也以为,当嘉奖太子殿下。”这时,邬康平站出来,邬岸紧随其后。
有其他大臣也忍不住上前。
众人道:“太子宽和仁厚,乃西靖之幸。”
硕丰帝心头梗塞。
半晌,他才道了一句:“赏。”
待将厚赏赐下,高河立马高呼,“退朝——”
话落,硕丰帝站起身,高河搀扶着人离开。
陛下一走,众臣接连离开大殿,还有几人站立原地。
江望津深深吸了口气。
他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站在这金銮大殿上与人口.舌相争了。
正想着,后颈被人轻轻捏了下。
江望津转头,江南萧眸中噙着笑,垂目定定凝视他。
“长兄……”江望津下意识地低唤了声,说完就觉得不对,眼底浮出懊恼的神情。现在他们还在外面,周遭的大臣还未走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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