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147)
好在那月光将他的道长带回来了。
辞年颤声道:“我怕你回不来……”
“什么傻话,我敢出去,自然是能回来的。”贺栖洲捧起辞年的脸,轻轻揉了一阵,神色便立刻由温柔转为严肃,“咱们有件事得去做。”
“嗯。”辞年极为听话,贺栖洲说什么,他便立刻应了。只是那手依旧拽着这人的衣袖,无论怎么都舍不得松开。
贺栖洲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依旧是阿满过来陪着。没等贺栖洲问,阿满便主动道:“我同馥瑾说了,她也尽力在找,只是那花……确实找不着了。还有……她不愿随我走,我好劝歹劝,她非说……还没到这一步。”阿满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只是因为被拒绝而感到难过,还是因为自己没能完成贺栖洲交代的任务。
“你怎么会过来呢?”贺栖洲忙问,“即使不愿同你走,你也该陪着她才是……”
“她……”阿满面上的表情越发尴尬,“她收到了徐公子的飞鸽传书,说快到中秋了,想与她商量商量如何过节……馥瑾一向最喜欢过节了,这又是心上人相约,我看她高兴,想着有徐大人陪着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所以便没有留在山里。”
飞鸽传书?
贺栖洲闻言,心底生出一层疑虑。辞年听了这话,立刻道:“鸽子找到了?”
阿满一听,也反应过来:“对啊……我记得那天,小公子无论怎么努力,都召不来那鸽子呢……怎么……”
辞年不等他下文,便立刻仰头,打了一声呼哨,仍是与那日一样的清越哨声,像利箭一般刺破长空。可声音响过,等了许久,依旧没等到他们最熟悉的鸽子。
“这……”辞年心底升起一层不祥的预感。
贺栖洲道:“你们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大概要多久?”
阿满一愣,道:“跑到哪?山里?怎么也得……半个多时辰吧?”
“不行,来不及。”贺栖洲摇头,立即抬手,下一刻,两把缠在一起的剑从里屋飞了出来,红光与白光交织,一晃眼的功夫,那两把剑便到了他的手上。贺栖洲将虹瑕交给辞年,轻声道:“这段时间可有偷懒?”
辞年接过虹瑕,正色道:“当然没有。”
“御剑。”贺栖洲唤道。他手中的流霜应声出鞘,剑本是狭长的兵器,经他一声呼唤,竟从利刃两旁淌出几道明亮的光来,这光包裹住剑身,让它看起来宽阔不少,贺栖洲一纵身,踏上悬在空中的流霜。
阿满吓了一跳,他只知道这贺公子并非常人,却不知道他竟真能御剑,这法术……阿满也只是在听馥瑾讲故事时才听过,可从未亲眼见过。这厢还来不及感叹,那厢辞年便有样学样,红光一闪,另一把剑也如流霜一样悬在空中,正隐隐散着流淌的红霞。
辞年也一纵身上了剑,冲着阿满一伸手:“来,上来。”
阿满来不及感叹,立刻乘上剑,稳住身形,站在辞年身后。
贺栖洲沉声道:“走,往无名山去。”
话音刚落,流霜便腾空而起,朝着天际飞快划去。辞年也不甘示弱,虹瑕紧随其后。夜空中,两道光芒一闪而过,一前一后,奔着长安城郊的无名山奔去,像两颗闪烁的彗星。
今晚的月光并不明朗,馥瑾换上她最喜欢的衣裙,守在树下的山石上。她总是在这等着的。月光不够亮,她便召来山上的萤火虫,正好替她点亮了手中的信。一封短小的信,是徐问之的字迹。这段日子,徐问之或许是太忙了,总顾不上给她写信,她正打算提醒提醒他,这中秋都要到了,两人得找个好景致赏月才是。
“徐公子……想去哪看月亮呢?”馥瑾将信纸折出个粗略的人形,轻轻晃动着,她压低了声音,模仿着徐问之的腔调,“那当然是山清水秀之地,最适合赏月。”
她问:“可我还想吃月饼,徐公子带我去市集逛逛好不好?”
她又回答:“好,去西市,咱们去买最好的月饼,还有兔子灯,也买一个。”
这一人分饰两角,馥瑾也玩的不亦乐乎,她脸上总带着笑的,无论徐问之忙起来有多神龙见首不见尾,她都从没抱怨过。人世那么长,她一个人的时光已经太久了,再等等又有什么要紧。
“徐公子,你今天给我写信,是要做什么呢?”她又笑着问。手里的纸片晃了晃,道:“自然是……”
“馥瑾。”
她幼稚的小游戏被一声熟悉的呼唤给打断,馥瑾赶忙收起信纸,一回身,正看见那浅淡的月光里,立着她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徐问之站在那,也不知看了多久,馥瑾想到这,竟羞赧起来:“徐公子……你怎么来了也不叫我的……”
徐问之道:“我方才不是叫了吗,是馥瑾姑娘玩得太起劲,没注意到我罢了。”
馥瑾的脸颊飞上两朵红云:“那……那是我……”
徐问之又道:“我今日写信,是想约你谈些事情,这……快到中秋了,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馥瑾小声道:“你刚才都看我在那……还明知故问。”
“咱们……到那边去吧。这里树木太盛,挡住了月光,今夜的月亮不够亮,再躲躲,就彻底看不见月光了。”徐问之走近几步,牵起馥瑾的手,指了指一旁的空地,“那块还有萤火虫,我们过去吧?”
“今天不在树下了吗?”馥瑾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多问。她的心上人来一趟,要坐很久很久的马车,这一路总有颠簸,来一趟是很辛苦的。但长安毕竟人多眼杂,若没什么大的年节,馥瑾也不想往城里走。
至于未来,她暂时还没想好。但就目前,她只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她心尖上的人。
馥瑾让他拉着手,慢慢走一旁的空地,那里没有树,只有一丛小小的野草,不过小腿高,草间的萤火时隐时见,倒是十分有趣。馥瑾笑道:“徐公子,喜欢萤火虫?”
徐问之点头:“嗯。”
今天的徐问之怎么闷闷不乐,让人摸不着头脑。馥瑾心里奇怪,她小心地凑近,借着微弱的荧光,仔细观察着徐问之的脸。夜色正浓,徐问之的脸藏在暗淡的月光里,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可馥瑾总觉得,今日的徐问之,哪哪都不太对劲。
“徐公子,今日不舒服吗?”馥瑾关心道,“你的话少了许多……”
没等馥瑾把话说完,徐问之的手突然用力,好像随时会失去她似的,将馥瑾冰冷的双手紧紧地攥在掌心里。馥瑾一惊,却也没有挣脱,反而轻声安慰道:“可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徐公子不高兴,就同我说,若我能帮上忙……”
“好了。”徐问之轻声道。
馥瑾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这“好了”是从何而来。刚想发问,才发觉掌心里一阵刺痛,馥瑾赶忙挣开,翻过手,才看见自己掌心里冒着一团莹莹的绿火,那火烧起来,正照亮了手心里还未烧尽的部分——姜黄的纸条上,朱红的笔触细细勾勒,绘出了一道完整的符篆。
这是诛邪镇妖的符!
馥瑾瞪大了眼睛,看着不断燃烧的刺痛的手掌,颤声笑道:“徐公子……这……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呢?”
火光映在徐问之眼中,他的神色越发悲戚,他向后退了几步,颤抖着,突然高声道:“可以了!出来吧!”
馥瑾一惊,再回头时,才发觉这漫山遍野,突然涌起一团团错落的星火。
那是火把,一个接一个的火把,连成了线,连成了片,围绕在这寂静的山林边,如烈火交织的绳索,将她和徐问之困在在了里面。
“徐大人,有劳了。”不远处的火光中,突然传出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