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8)
竹舍位于村尾,与竹溪山一墙之隔。山上茂密的翠竹向下延伸,将竹舍环绕,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只是这屋子太久没人居住,逐渐破落,再加上长久以来无人敢接近,更是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阴气。
贺栖洲夜里在竹文韬家的客房里休息一晚,第二天天刚擦亮,他便轻手轻脚出了门,独自往村尾竹舍寻去。
等天大亮了,鸡鸣四起,村民们才终于陆陆续续从各自家中走出来。毕竟那地方谁都害怕,不到天亮,确实没人敢贸然接近。就在一众村民带着工具走到门口时,映入他们眼睛的,却不是他们以往所见的景象。
院子里的枯叶清扫得干干净净,篱笆边堆着一团焦黑的灰烬,细看还能看出没被烧尽的黄叶残余。屋门前断裂的栏杆,破损的台阶,还有布满灰尘跟裂痕的墙壁,全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不是清理得干干净净,就是修缮得齐齐整整。
贺栖洲提着一桶水从里屋走出来,正抬手准备往屋外一泼,看着这院子外密密麻麻的围观群众,不得不紧急收手,放下手中的水桶,冲他们打了个招呼:“诸位……这么早啊?”
他一身长衫全换了短褂,发冠高高竖起,比昨夜的他更多了几分干练飒爽。
竹文韬愣了许久,道:“咱们是想……来给道长帮帮忙,毕竟这屋子破了这么久,怕您一个人收拾起来不方便……”
贺栖洲迈向院中的水井,又打了一桶水,借着冰凉的井水洗去了手上的灰尘。阳光正从竹缝中穿过,映在他带了薄汗的脸颊上,他笑了笑,冲着众人摆摆手:“无事了,我方才进去看过,屋子很干净,没有妖邪之物,而且我已经收拾干净了,屋里现在也不缺什么,只是……”
竹四嫂见他话有停顿,赶紧搭腔:“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道长尽管说!咱们一定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贺栖洲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长期居住于此,总得储备些东西,昨天夜里剩的饭菜我热过了,只是储量不多,想问问各位这附近有没有市集,我想去买点……”
“有有有!道长你要什么,我们都有!”这话一出,村民们炸开了锅,有的人过来时带着工具,有的人则一过来就带了些蔬果,听他这么一说,便纷纷热心起来,回屋的回屋,带路的带路,在整修屋子这件事上没帮上忙,总得在别的地方尽一份力。
太阳爬上屋顶,金色的光芒笼罩整个村落。喧闹的不只绕在村外的溪流,还有竹溪村人迎着阳光的欢声笑语。
一趟下来,贺栖洲不仅从村民手上收获了能让他一个人吃到过冬的食材,还有好几个编织结实的竹筐。这些筐子本来是村民们要拿下山赶集贩卖的,但一见他双手抱不住这么多蔬果,便一人从家里摸了一个,装满了食材,让他挑担似的挑回竹舍去。
好容易到了家门口,还有几个村民想帮他把东西抬进去,贺栖洲推辞了半天,这才断了他们打算跟进去喝口茶的念想。竹溪村人的热情好客,实在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贺栖洲把食材挑进厨房码放好,又想着下午把后院的地窖清理清理,不然这些食材放坏了该浪费。这么一路盘算着回到正厅,却发觉自己出门前热好的饭菜有些异样。
应该说,整个屋子都有些异样。
他站在门口,右边是他亲手做的简易竹榻,正贴着窗边,赏景休息两不误。但此时,他放在竹榻上的包裹被打开了,原本收在里面的衣服飞得散乱,似是被人翻动过。而左边,他亲自布置的竹饭桌边,正趴着一个人影。那人看着年纪不大,也比他矮了一个头,手里正攥着一个鸡腿,毫不客气地就往嘴里塞。
那人的脑袋上,还有一对雪白的尖耳朵,鸡腿香得流油,他的耳朵也跟着微微颤动。
这不就是昨天夜里那个小狐狸么?!
贺栖洲静静地看着他,看他把手里的鸡腿吃了个干净,又看他扯下另一只鸡腿往嘴里塞,那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仿佛这东西就该进他肚子里似的!
贺栖洲轻轻咳了一声,少年的耳朵动了动,他缓缓瞥过地瞄了他一眼,可嘴里咬着鸡腿的动作连一丝停滞都没有,反而啃得更欢了。正当这时,院子外跑进来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那孩子一边叫着“叔叔”,一边翻上台阶进了屋,一见这贺栖洲,就把手里的柑橘小筐递了过来。
“这是我爹让我送来的,他说,他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东西给你,让我把这个送给你!”小孩笑眯眯地递上水果,又兴奋地在这间竹舍里左右看了看,道:“嘿嘿,我以前可想过来看看了,可惜爹不让,说这里危险,以后有叔叔在,就不怕危险了!”
“代我谢谢你爹。”贺栖洲蹲下,正与这孩子等高,他摸了摸孩子的头,视线却不自觉向饭桌旁飘去。
这孩子看不见桌边的少年。
难怪他会如此肆无忌惮……
又同小孩逗了几句,贺栖洲送走了他。回屋,关门,转身,贺栖洲面对着饭桌,手里已经悄悄攥上了一道符。那少年吃光了两条鸡腿,已经心满意足。他看了看桌上的水果和蔬菜,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双腿一蹬,从桌边窜了起来。
没了桌子的遮挡,贺栖洲才发现,这少年身上穿的,是自己带过来的长款道袍。但身形不合,这衣服在他身上实在太大,原本潇洒帅气的款型,被生生穿出一股拖沓之感。那少年也不洗手,刚抓过鸡腿沾的一手油,转眼就往衣服上抹,好好的白衫顿时黏上一块油腻腻的痕迹。
贺栖洲终于忍无可忍,一道符飞过,拍在那少年跟前,空中蓦的腾起一团光火,那少年惊叫一声,竟被这符咒拍在墙根,动弹不得。烟雾很快散去,少年瞪大眼睛,看着蹲在跟前的人,顿时愣住了。
贺栖洲看他被这一吓,连耳朵都往后瑟缩起来,终于憋不住笑意,指了指桌上的菜肴,问:“不告而取?”
少年看了他许久,终于想起了这人是谁,即使占了下风,他也绝不嘴软,道:“我看上的便是我的!要什么告什么取!”
贺栖洲眼中笑意更甚,缓缓举起手中捏着的另一道符,问:“刚才风有点大,你说什么来着?”
少年住了嘴,耳朵抖了两下,耷拉下来:“你……你凶什么凶……昨天是我看这群人为难你,才故意给你台阶下的。”
贺栖洲“哦”了一声:“那我得谢谢你,是不是?”
少年刚想说“对”,可以看那手里明晃晃的符咒,气势跟耳朵一起垂了下来,他嘟囔半天,可算憋出一句:“那我吃你点东西过分吗……”
“只是吃我点东西这么简单?你身上这是什么?”贺栖洲收起手里的符,扯了扯少年披在肩上的道袍,这衣服被他在地上这么一坐一滚,更是脏兮兮的不能看了。少年一看他收了符咒,立刻窜起来就往屋门外跑,没想人还没出去呢,背后又炸起一道火光,这下可惨,他被那符一拍,就在离门不过咫尺的地方摔了个大跟头,符咒就像一块厚厚的石头,压在他背上,让他动弹不得。
少年艰难地挣扎了好几下,终于还是没能挣脱。贺栖洲慢慢踱到他身后,一拎后领便将他揪了起来,往一旁的竹榻上一放。
少年仰躺着,看他都看得格外费力:“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我走!我不过吃了你点东西,顺了你一件衣裳!”
贺栖洲手指一勾,少年背上的符瞬间化成了一缕烟,他一见松了绑,立刻窜起来又要往门外跑,可刚到门前一抬头,那门上就是一道符,见大门出不去,他一转身又想翻窗,结果他每到一扇窗前,那窗户上就生出一道符,所有通路都被封得死死的。
转了一圈,又转回贺栖洲跟前,少年彻底没辙了,他一瞪眼,张大嘴,一口獠牙要看就要咬到贺栖洲跟前,怎料贺栖洲比他更快。手指一并,他冲着少年的下巴一点,硬生生把他长着的嘴给拍闭上了。少年下巴酸疼一阵吃痛,却还是不甘心,双手化作利爪,直奔贺栖洲面门杀去。
“啪”,又是一张符,两人之间爆出火星,少年的手一阵灼烧的疼,没等他从烟雾里挣脱出来,另一只手也被贺栖洲抓了个严严实实,就这样了,贺栖洲还有空打出剑诀,身后几尺的木桌上,一把泛着青光的剑正剧烈颤动,眼看就要出鞘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