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174)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千丝转歧路遥遥顾
“后退!”栖洲反应极快,他拉着辞年的手腕,用力向后一扯,两人一同翻倒下去。随着他们踉跄倒地,那条黑蛇应声窜上,巨大的头颅蹭过崖边,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破碎声,辞年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脚下的土地都被那蛇砸得震颤几分。
“这么大的蛇……”辞年一声惊叹尚未出口,便见得那黑蛇张开血盆大口,正冲着空中的什么东西狠狠扑去。辞年还未看清,身边的人影便忽的闪了出去,天色并不晚,空中却铺满了遮天蔽日的黑云,海天沉沉一片,混沌不清。流霜的剑光划破层层雾霭,直直刺向大蛇的头部。
剑光一闪而过,大蛇发出一声剧烈的嘶吼,蛇身扭动得越发剧烈,两座山崖之间的缝隙本就狭窄,被这蛇一顿挣扎磕碰,更是闹出了地动山摇的架势。一阵血雾飞溅而出,像雨水落下,辞年躲闪不及,洒了一头一脸,赶忙捂脸大叫:“这是什么东西!”
“海蛇!”栖洲的声音穿过震耳欲聋的嘶吼,辞年赶忙抹了抹脸,还没撑开眼,便被从天而降的鹤一手揪着衣领,向后一拽,拖着飞出了好几尺。栖洲没有御剑了,他背上生出了一双结实的翅膀,翅羽雪白,翅尾衔墨,那双翅展开,像一对结实的臂膀,一边护着辞年,一边护着一个莹白的灵体。
辞年呆呆地盯着那魂魄看了一会,喜道:“师父在这呢!”
“先走!”栖洲本该比他更高兴,但身后紧追的东西却让他手忙脚乱,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他,因为这蛇实在是太大,大得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辞年见他张开了羽翼,也跟着一声呼哨,将剑召出,顺着风势踏在刃上,跟在栖洲身侧,与他一同御风而行。
辞年道:“咱们去哪!”
栖洲道:“随便,反正先绕开背后这家伙!”
辞年回头看了一眼,好家伙,这庞然大物跃出了水面,强悍却丝毫不减,他甩着尾巴,巨大的身躯顺着山崖盘旋而上,大有要将山峰搅碎的意思。獠牙锋利,信子血红,只是辞年眼尖,看到它信子顶端似是缺了一块,它一吐信子,便是一阵血腥臭,熏得人肚里翻江。
辞年只是看了这么一眼,御剑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他一惊,眼看就要被这东西追上了,赶忙转过头,咬紧了牙往前窜了两步,一把抓住栖洲的手,喊道:“我回头给你侦察敌情呢,你别松开我呀!”
栖洲二话不说,立刻紧紧抓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山顶飞去:“这东西被我沿着牙削了一块信子,现在正生气呢,你看他做什么……”
“那是你干的啊!”辞年恍然大悟,“刚才那血雨,也是从它嘴里喷出来的?你看看我这一身!刚一下来就摔了一身泥,后来又替你追乌鸦被浪打,现在又是一身血……我陪你下来一趟,怎么倒霉的全让我沾上了!”
栖洲面不改色:“是你自己要下来的。”
“我……”辞年语塞,眼珠子转了两圈,扯着嗓子耍赖道,“那我不管!”
“……”栖洲逆风,一鼓翅羽,拉着辞年飞到了更高的地方,“先逃命。”
辞年在风声呼啸里继续耍赖:“我不管!我陪你下来一趟,结果还这么惨!你得补偿我!”
栖洲回头看一眼,那黑蛇还在紧追不休,但一条海蛇远离了水,终究还是会行动迟缓,那攻势渐渐弱下去,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视线里了。栖洲松了口气,无奈道:“那你想要什么?”
辞年立刻道:“要你给我买新衣服。”
栖洲一手一个,拎着一狐一魂,越过山头,终于落在了一片较为平旷的空地上,他松了口气,撒开了辞年的手,那小狐狸跟着他走了两步,见他没回答,又自己给自己砍价:“衣服不行,帽子也行……”
“行。”栖洲无可奈何,“衣裳罢了……”
辞年见他并未展现出为难的样子,便又道:“那我要跟你一样的衣服,你的衣服好看,我喜欢。”
栖洲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一身白衣……”
辞年道:“那我也喜欢,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白衣,你若是买不着了……”
他说了一半,声音渐小,像是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沉默一会,他又道:“反正衣服和帽子你总得给我买一个!你看我这一身脏兮兮的,一会回去要被小天鹅笑了。”
栖洲哭笑不得:“该你逃命的时候,你满脑子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难怪刚才回头看一眼,就能差点掉了队。”
辞年不服:“是你抓着我了,我才开始想这些的,你的翅膀有力,飞得快,自然能甩开那蛇……”说到这,他似是才想起正经事来,赶忙一拍手,绕到另一边,看着重新落回地上的,那轻飘飘的灵体:“咱们得先把这要紧事办了!”
这魂魄近似人形,散着莹莹白光,极为纯净,没有怨气,也没有煞气。只是这干净的魂魄早已不是生灵,他的主人,终于还是被洪水淹没,将自己的性命留在这汹涌的波涛之中。栖洲看向他,却已难以从他模糊的面目中看出故人的影子,他看了许久,终于叹气,道:“难怪方才玉佩感应不到。”
辞年凑近几分,仔细看了看,道:“有妖气。”
栖洲一拂袖,散出一道灵波,将那包裹在灵体外的妖气驱得干干净净。可驱了妖气,他又不动了。辞年看看他,又看了看面前的灵体,吸了口气,突然转身,朝着一旁的林子走去。栖洲见他走开,问道:“你上哪去?”
辞年头也不回,只摆摆手:“你和你师父肯定有话要说。我先去找点水,洗洗脸上的脏血,那蛇恶心死了……”
没等栖洲回话,辞年就搓着脑袋,三步作两步地窜到了树后。这地方没有什么水,他也就是找个理由逃开罢了。辞年蹲在树下,用力搓了搓脸颊,懊恼着叹了口气:“唉……”
他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想让栖洲买不到一样的衣服,便把自己的衣服送给他。可话到嘴边,舌头却莫名其妙跟牙齿打起架来,无论如何都没把那句话说出口,舌头打结的结果,就是脸上发烧……辞年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
他都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初登储仙台,便是修测放榜的日子。辞年一个愣头青,又爱凑热闹,看见一群人围在告示栏前,便也跟着往前挤,挤着挤着,便看见了从一旁走来,绕过人群,领取奖励的栖洲。
栖洲的头发一丝不乱。他剑眉星目,身形颀长,绕过人群时,步履明明轻快有力,却听不见一丁点踏步的声音。他看都没看众人一眼,只领了自己的东西,便转身离开,不一会就拐过院墙,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短短一面,竟让挤在人群中的辞年看呆了眼。他忙向周围的人打听,这第一名是谁,怎能如此才貌双全,周围人见他眼睛都发直,不免笑了他一阵,却还是告诉了他,这位第一名,从踏上储仙台开始便是第一,到如今,已经不知道拿了多少个第一了。
辞年惊得合不拢嘴:“这么厉害,怎么还没飞升?”
到后来他才知道,储仙台不过是飞升之路上的一级阶梯,漫漫修炼之路,这才刚刚开始。辞年在储仙台落了户,便再也闲不住,他打听了栖洲的院子怎么走,便开始偷偷隐去身形,爬到墙头上去看人家。这么一看,便是足足半个月。
栖洲每日晨起后,回到院内看书,看书时不吃点心,但总会煮茶,茶水是井里打出来的,储仙台的井连着云端,打上来的水也勉强能算上无根水,茶叶不知是哪弄来的,不过闻着倒是很香。辞年也觉得自己这举动怪怪的,但架不住栖洲生得好看。
狐狸爱美,这可是天经地义的!
直到某日辞年趴在墙头偷看时,一时错脚踩了个空,整个狐狸跌落下来,足足滚了三圈,仰面朝天地歪在栖洲院子里。可这么大的动静,竟没能激起栖洲半分惊诧,他依旧端正地坐着,一手拿书,一手喝茶,仿佛没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