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染沉默片刻,说:“彼此彼此,我们都不是良善之辈。”
是啊,钟长诀想,我们都不是良善之辈。
“如果,她变成了第二个劳伯·贝肯呢?”他问,“权利会腐蚀人性,不管多善良的人,掌握权力之后,也会想一直握住它,也不想受到束缚,受到挑战。”
“她还是比劳伯·贝肯好多了,”祁染说,“至少她不会残害孩子,也不喜欢战争。”
这点钟长诀倒是同意。
“而且……”祁染说,“她还有对手。”
钟长诀很轻易就猜到了答案:“你联系莫历了。”
“是,”祁染说,“联首倒台,总会带出一些黑幕。莫历所在市的现任议员,是联首扶持上位的,其中牵扯到渎职、利益交换的问题。真相大白的时候,那个议员肯定会一同下台。议员的席位不能空置,这样的话,就会举行补选。这时候,民众会选择另一个普通的候选人,还是对联首滥权早有先见之明、勇敢站出来揭露真相的前党魁?她一定会回到议会。”
“如果伊文像劳伯·贝肯一样容不下她呢?”
“她刚揭露了联首的黑幕,就算看在民意的份上,副联首也不会立刻和她开战吧,”祁染说,“再说了,我现在已经接管了夏厅所有机密文件的权限,联首非法窃听了不少议员,肯定有黑料。握着这些东西,她可以重整议会的格局。等她拿回党魁的位置,夏厅在议会就不能为所欲为。”
钟长诀颔首。所以,这就是祁染的打算——帮助伊文上位,又找来一个旗鼓相当的刺头,作为她的牵制。
“不过,”祁染说,“为了以防万一,我会让联首发布命令,把你的直属部队调到首都。”
这句话一出,钟长诀忽然感到不对劲。
在之前的叙述里,政局的更替都是体制内的正常运作。可是,一加上军队,就有了点政变的味道。
重兵坐镇,狼环虎伺,风雨欲来。
钟长诀松开环抱祁染的手,退后一步,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你刚才说的,真是你理想中的计划吗?”
祁染没有迎向他的目光。“不是。”他承认道。
“你究竟想做什么?”
“那要看你。”祁染说。
“什么意思?”
“我把决定权交给你,”祁染深吸一口气,望向他,“你比我了解副联首,你去和她谈谈,看她是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看她有没有独裁的意思。”
“如果有呢?”
祁染的回答干脆利落:“杀了她。”
今天之前,钟长诀或许会为此感到震惊,但经历了上面的对话,这三个字甚至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让那个劳伯·贝肯的复制品杀了她,”祁染说,“这样,夏厅的位置就会空悬。”
钟长诀没想到,在劳伯·贝肯掌权时,都没发生的事,如今居然有了可能性:“然后?你想让我发动军事政变?”
“不,让军队驻守在那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祁染说,“军事政变夺权,有违民主原则,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你也不用这么做。”
钟长诀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感到庆幸。至少,祁染还是了解他的。
“正副联首同时死亡,议院的议长会暂时接任联首,直到特殊选举结束,选出新一任领导人。”
钟长诀意识到了他想做的事:“你……”
“没错,”祁染说,“就现在议会的那帮中庸之才,如果你参加特殊选举,我不相信有谁能竞争过你。”
他仰起头,伸出手,捧着钟长诀的脸,郑重地说:“你当联首,我来做你的幕僚长。”
三年前,他们在客厅里的那场玩笑,可以成为现实。
只要钟长诀想。
“我想让你上位,并不仅仅因为我爱你,”祁染说,“我觉得你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你能胜任这个位置。”
钟长诀沉默良久,说:“我可能是个合适的人选,但不是最好的。”
祁染似乎有些不服气:“你有哪里不好?”
钟长诀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不想做钟长诀,”祁染说,“但是,如果事情真走到那一步,你会接下那个位置吗?”
钟长诀的终端亮了,他瞥了一眼,看到文件抬头的“绝密”等级。
是夏厅的消息,或者说,是祁染的消息。
他竟然如此之快地,在接手夏厅的第一时间,就发布了军队的调动命令。
钟长诀望着祁染,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在终端上点了一下,替他拨通了传令官的电话。
钟长诀忽然感到一种既视感,可笑的既视感。
他认识这么多政客,刨去好战的特质,面前这个人,是他生平所见、最像劳伯·贝肯的人。
电话接通了,传令官的声音传出来。
钟长诀盯着祁染,手指移到挂断键上方。祁染静静地回望,做了个“由你决定”的手势。
一秒,两秒,三秒。
钟长诀收回手,对话筒对面的人说:“通知105师,立刻整队,前往卡赞郊区的第三基地。”
第89章 故友
宽大的窗帘掩住了落地窗。最近在家,伦道夫总是连窗户也不肯打开。桌上摆着一瓶红酒和两个装了三指宽酒液的杯子,空气中弥漫着酸涩的果香。
伦道夫轻轻举起酒杯,不知怎么,他总觉得对面的人有些模糊,像是被薄雾笼罩。他微微皱眉,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你怎么了?”联首的目光透过酒杯望向他,眉头微微皱起。
“没事,”伦道夫抬手按了按眉心,“医生说我最近血压有点高。”
联首叹了口气,语气中透着歉意:“是我把太多事推给你了。”
伦道夫摇了摇头:“现在是多事之秋,没有休息的余地。”
劳伯·贝肯抬起头,望向窗外晃动的枝叶。那目光从老友身上移开后,立刻冰冷下来:“那群财阀,到处煽风点火,鼓动游行,说政府破坏贸易行为,要让几百万人失业。”
伦道夫沉吟许久,皱了皱眉,说:“是时候让军队进入首都了。”
劳伯·贝肯微微笑了笑:“让他们抗击外敌,没什么可说的,但让他们镇压同胞,还是要慎重。一旦我派兵进城,钟长诀肯定会以此为借口,穿过国境线。别说带空军过来,就算他一个人来,站在坦克前面,我难道还能从他身上压过去?”
“阁下……”伦道夫感觉胸口有些发闷,他松了松领带,试图让呼吸更顺畅,“不到最后一刻,钟长诀不会挑起内战的,他……”
“好了,”联首做了个手势,“我说过,最近军队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改革已经够劳心劳力了,再加上国防,你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伦道夫笑了笑,目光慢慢移到面前的人脸上。年岁到底还是抽走了他们的精力和青春,每一天每一天,都能感觉自己在老去,都能看到眼角眉梢新添的皱纹,头上新增的白发。
二十年,就这样弹指间过去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劳伯·贝肯。
当时,他是某位议员的幕僚长,正在帮对方竞选联首。这是一场赌博,如果他赌赢了,他就能成为新联首的幕僚长,积累处理国际事务的经验。这是个很好的跳板,如果顺利,他会成为下一任副联首,然后在下一次选举中入主夏厅。
他自认选择了好队友。那位议员出身优渥,性格和善,没有强烈的个人主张,没有鲜明的个人特色,就像一碗温吞的白开水,无色无味,无利无害。这样的人,虽然干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本党派、对立党派,都不会有太多敌视他的人,上台不会遭遇太大阻碍,不失为一个稳妥的选择。
那一年,海峡战争爆发,联邦也派兵参战了。那场战役中,最出名的是崭露头角的上尉钟长诀,他以惊人的击落数量,打破了空军记录,成为家喻户晓的新一代空军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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