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儿子呢?我儿子的死跟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谈及弗里曼,劳伯·贝肯的语气忽然阴沉下来,“你们害死了我儿子,我逼死你弟弟,很合理。”
下一秒,空气中响起刀刃出鞘的声音,冰冷的军刀抵住劳伯·贝肯的喉咙。
祁染攥着刀柄,极度愤怒之下,刀刃颤抖着,眼看就要刺入气管。“你还敢提他!”情绪太剧烈,声音都有些沙哑,“他害死了多少人?这都是你纵容的!”
面对问罪似的指责,劳伯·贝肯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你们在质问我?”明明处于下位,他却像是睥睨着他们,“你们觉得我害了很多人?”
“我知道的,就有两个中尉,托养所的所长,还有中尉的孩子,”祁染遏制住下刀的冲动,“你还嫌不够多?”
“霍尔和那个孩子不是活的好好的吗?”劳伯·贝肯说,“真正死掉的,不过两个人而已。”
祁染早知道加害者不会愧疚,但这样堂而皇之的漠然,还是让他怒火中烧。他倏地抬起刀,刀尖向下,直直地往对方的脖子刺去。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双眼通红地转过头,看到钟长诀站在他后面。
“现在就杀了他,你会后悔的,”对方说,“把刀给我。”
祁染的手指僵硬地无法动弹,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松开刀柄。
钟长诀将刀收回刀鞘,转过身,望着曾经的上司。对方刚刚险些血溅当场,可他的神色并无变化,即使败了,他仍然保持着军人的凛然。
但是,钟长诀并不想看着他“英勇就义”。他这个人和“理”“义”,没有任何关系。
“两条人命,”钟长诀说,“在你眼里大概一文不值。”
“历史上那些帝王将相,哪一个害的人不比我多?”劳伯·贝肯笑了笑,似乎觉得这问题很荒谬,“那些杀兄杀弟的,株连九族的,任用酷吏的,有些还是明君呢!”
“你拿自己和皇帝做比较?”钟长诀摇了摇头,“我们推动民主,依法治国,难道不是为了消除这种‘成大事者不择手段’的落后思想?出于对权力的欲望,杀人越货,贪赃枉法,你还觉得这是种个人魅力?”
“就算是现代,哪次改革,哪次重大的时代变迁,不会死人?建一条高速公路,开采一个矿井,都不止枉死两个人,”劳伯·贝肯说,“你去问问夏厅画像里的那些先辈,他们手上难道没有人命?他们难道没有做过错误的决策,实施错误的项目,导致民众失业、丧命?”
“因为眼界所限、失误,让人丧命,和主动害人,根本是两回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从结果来看,难道不是一样吗?”劳伯·贝肯说,“你们是被害者的家属,你们有直接的损失,所以心痛,所以觉得我丧尽天良。等着吧,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后世未必觉得我做错了!”
钟长诀哑然。对面这个人,真的没有一刻,认为自己有错。
“在我的任期内,联邦收复了利瓦,改革了工业,还打赢了战争!”劳伯·贝肯的话语掷地有声,“联邦的土地从来没有这么广阔,重工业从来没有这么前景光明,国际地位从来没有这么高!我还除掉了控制政坛的财团,改革了选举献金制度!我做到了十几任联首都没做到的事,几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你真要跟我讨论国家和人民吗?”钟长诀咬了咬牙,“流民从来没有这么多,民族矛盾从来没有这么激烈,物价从来没有这么高!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被战争折磨疯了,你还想着自己的功绩!”
“为了胜利,那些都是必要的牺牲!”
“必要的牺牲?你为了连任,故意拖延战争,那也是必要的牺牲?”
劳伯·贝肯皱起眉:“最后我不是让战争结束了吗?只是把胜利延后了半年而已!”
“你还觉得没有多大影响?”钟长诀忽然有了和祁染一样的冲动,想看着利刃没入已经发皱的皮肤,想看鲜血从血管里喷溅出来,然后那慷慨激昂、蛊惑人心的喉咙,再也不会发出声音,“你有没有问过那些流离失所的人,那些在前线断手断脚的士兵,他们想不想马上结束战争?!”
“你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劳伯·贝肯说,“一个任期,说是四年,真正执政的时间不过一年多。刚开始的一年是权力过渡和交接,然后是中期选举,议员都跑去拉票,根本没人搭理你。之后,你终于干了点事,就到了下一个选举年。一旦换届,新联首可能立刻废除你的政策。你觉得这样的制度能给国家带来什么好处?改革需要时间,为了政策的连续性,为了更好地治理这个国家,我必须连任!”
“话别说那么好听,”钟长诀说,“什么叫为了国家,为了改革,你是觉得花了那么多时间,好不容易聚拢权力、做出成果,不能就这么放手,不能送给下一任联首做政绩。为了自己的身后名,你就连累这么多无辜的民众!”
劳伯·贝肯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忽然发出了笑声。
一旁的祁染怒火中烧:“你笑什么?”
劳伯·贝肯一边笑着,一边摇了摇头:“无辜的民众?你知道是什么让我走到了今天吗?你知道是什么让这个国家,让这场战争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吗?是我?是克尼亚政府?都不是。”笑声忽然沉寂下来,他的神色也变得神秘莫测,“让事情变成今天这样的,就是那些无辜的民众,就是所谓的民意。”
钟长诀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居然把所有责任推到民众身上?”
“我从来没有操纵选举,从来没有篡改选票!”劳伯·贝肯说,“我走进夏厅,是民众一票一票投出来的!未民党的多数席位,最高法院的填充,还有轰炸阿尔科夫,都是民众同意的!要是没有他们的支持,我能按下那个按钮?克尼亚的民粹政府,也是民众自己选出来的!克尼亚首相就职演讲的时候,说要再次统一大陆,恢复帝国荣光,台下掌声雷动,欢呼雀跃!”
钟长诀气极反笑:“你在选举里清清白白?你骗他们说,弗里曼是国家英雄,难道不是篡改?你看准时局,发表煽动言论,难道不是操纵?”
“哪个政客在选举里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为什么会说那些?难道不是为了迎合民众,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愿意听,他们喜欢听,他们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劳伯·贝肯冷笑,“政客有罪,民众难道就清白吗?你觉得那些为轰炸欢呼雀跃的人很善良?你觉得那些因为意见不合,就一拥而上,乱扣间谍罪名的人很善良?我告诉你,就算联首不是我,这场战争依然会发生,里兰和阿尔科夫依然会被轰炸!”
还没等他反驳,劳伯·贝肯用旁观者的语气继续说:“无论哪国的民众,都只在乎身边的人,亲近的人,有共同文化和历史的人,要是死的是别国人民,那就不痛不痒。克尼亚帝国的时候,普里瑟为了扩张领土,发动大清洗之战,杀了上百万人,克尼亚人现在还吹他是千古一帝呢!你没听过温别庄的那句话吗?反民主的最佳方式,就是和选民在一起待五分钟。”
“你就打算把罪过全推到时代和民众身上?”钟长诀说,“你才是那个握着指挥棒的人,台下喝彩的声音再大,做决定的还不是你?单个民众拥有的权力很小,却承担了绝大部分后果。他们破产,挨饿,流离失所,失去亲人。现在,你还要把他们所受的苦难,全归咎于他们自己,未免太无耻了!”
“他们失去亲人,难道我没失去?他们破产,难道我生活很富裕?我告诉你,从我走进夏厅,到现在,我的账户上没有多过一分钱存款!”劳伯·贝肯说,“我有哪点对不起这个国家?我集权,我填充法院,还不是为了更好地改革!你以为你为什么能赢我?就是因为我太在乎国家,太在乎民意了!如果不是为了战局着想,像你这样的不安定因素,我早就杀掉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质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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