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他不会再提起这个话题。
既然是禁区,不踏进去就行了。
他们又回到原来的轨迹,每日谈天说地,好像那一晚从未发生过。
偶尔,他们也聊起如何度过假期。
“看你一直困在镇子里,”005说,“偶尔也出去一趟吧,整天工作太闷了。”
“打报告很麻烦,”江念晚想了想,又承认,“主要是没有人陪着一起去。”
弟弟也是大忙人,提前毕业后,以废寝忘食的热情投入记者事业,整天东奔西跑。现在是职业关键期,做了几年助理,有望调进晚间新闻当出镜记者,肯定不会把时间花在旅游上。
旅游是件麻烦事,江念晚本来就是室内动物,如果没有亲人、爱人相伴,旅游非但不是放松,反而徒增劳累。
005沉默下来。这是它无法触及的领域。
过了一会儿,它问:“如果有人陪,你想去哪里?”
“月桥,”江念晚说,“你出生的地方,听说是个古色古香的镇子。”
“去那里干什么?打听我小时候的糗事?”
江念晚笑了。每当这样温馨的时刻,他总是身不由己地沉进去,好像真和钟长诀在耳鬓厮磨,温声细语。
他想,他和005的状态,其实算是“网恋”。他在这边,想象对话的另一头,坐着真正的钟长诀,由于各种原因不能碰面,只能线上交流。
好在钟长诀一直未婚,这幻想也就能持续下去。
但江念晚又是个绝对理智的人。他一边寻找虚幻的温暖,另一边,在心里最深的角落,他也知道,这不过是饮鸩止渴。
在这样纠结、矛盾的状态里,他就心痛着、嘲笑着,维系这段虚假感情——他舍不得如此温暖的陪伴,更何况面前的可是钟长诀的灵魂。
就像现在,他也不会说“你陪我去就知道了”,因为实现不了。
他简单揭过了这个话题:“说说而已,哪有时间去。”
幻想仍这么持续下去。
冬去春来,油松岭在盆地中,气候湿润,看天边的云又漫过山顶,就知道要下雨了。
江念晚坐博士的车回来,只到门廊这两步,就淋湿了。他一边抖落胳膊上的水珠,一边开门。
打开的一瞬间,悠扬的鸟鸣流淌出来,他疑惑地抬头望向屋内,不禁怔住。
客厅的家具被移到角落,墙壁安装了高分辨率投影仪,面前是石板路、茶馆、垂柳、小溪的立体投影,俨然是一副古镇街景。
两旁有几盏仿古的街灯,甚至还有一些小摊位,摆着手工艺品和小吃。
音响系统播放着古镇特有的环境音,鸟鸣、流水,行人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江念晚迟钝地走进来:“这是……”
“你说没有时间去月桥,”005说,“所以我把月桥搬过来了。”
江念晚盯着小摊上的糕点:“你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能……”
“我订了道具和设备,请人上门安装的,”声音说,“这年头不用事事亲力亲为。放心,明天你上班之后,会有人过来把房间恢复原状。”
江念晚想问它哪来的钱,最终没有出声。005是超人工智能,提供算法服务、数据分析、开发软件,都能赚到不少钱。甚至不用这么麻烦,它可以直接生产虚拟的电子货币。
“生日快乐。”熟悉的声音说。
江念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闻到了古镇的花香和茶香。心仿佛是湖面上随波逐流的小舟,所有疲惫都驱散了。
远处,棱镜后的眼睛透过虚假的古镇风情,静静地注视他。
只要那个人不出现,它想,他还是喜欢它的。
它没有温度,没有气息,无法提供肉体相贴的亲密。可它有那个人的思想,只要拥有这一点,他永远不会抛弃它。
它永远是他的第二选择。
江念晚沉浸在宁静与美好中。小时候,父母忙于生计,意外发生之后,又流落到托养所,从未有人这样精心给他过生日。
这幸福超出了他的奢望。
他耳边是钟长诀的声音,他也曾经无数次把他们的对话安在钟长诀身上,但这次不同。眼前的情景太过梦幻,脑中的理智提醒他,钟长诀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钟长诀不知道他的生日,也不会这样在意他的一句话。他只是对方生命中的路人,他们的相识,只是善意之举引发的小小意外。
他在与那个代码构成的灵魂共同度过这一天。
江念晚睁开眼,望向架子上的005,短暂地将它和原主剥离开,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谢谢。”
波纹久久未动,大概是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感动。这份感动是对着它的,与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无关。
“你喜欢就好。”它说。
江念晚在藤椅上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温暖的灯光,柔和的环境音,若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仿佛是不满于他的快乐,终端突然响起了刺耳的铃声,打破了这完美的幻境。
江念晚皱起眉,望向屏幕,是卡明斯。
去了夏厅后,老朋友难得联系他,虽然不情愿,他还是接了起来:“怎么了?”
对面只说了一句:“钟长诀上将刚刚在凌河阵亡了。”
第56章 离别
江念晚忽然消失了。
月桥生日宴开到一半,他就跑出了门,再也没有回来。005看着茶水渐凉,看着工人将投影机、道具拆掉、运走,将濒临腐坏的点心倒进垃圾桶。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它望着灰白的玻璃,看天光逐渐亮起,又逐渐黯淡。
江念晚仍然没有回来。
它知道是为什么,线上信息如浩瀚汪洋,而它的触须能伸到任何角落。
它早就从江念晚的终端里听到,钟长诀死了。
世上没有任何人,比它更清楚,钟长诀在江念晚心里的分量。
这两天,他必然是伤心欲绝,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人都不想见。
它从没看江念晚哭过,可仅仅想象泪水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滑落,中枢就急速震荡起来。
对它而言,国家英雄、西线战神毫无意义,钟长诀是竞争对手,是仇敌,是难以逾越的障碍,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但江念晚是如此爱他,江念晚因此心痛,难过,所以他觉得惋惜,也觉得悲戚。
在这共感的痛苦中,还有一丝隐秘的喜悦。
那个人不在了。
终于不在了。
它很清楚,只要钟长诀活着,它始终是退而求其次的复制品,获得的只是那一点移情,那投射到本主身上后,多出来的几丝余晖。
他死了,它才有可能占据江念晚的所有感情,所有注意。
于是它静静等待着,等待死亡的冲击和悲伤过去,等待江念晚回到这所房子,等待他们回到往常的生活。
然而,江念晚没有来,来的是几张不认识的面孔。
他们将005装进保险箱,驱车带走。一路上,除了轮胎的颠簸,车里鸦雀无声。
四周一片漆黑,疑虑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蔓延。江念晚从不向外人提起它,也绝不会让它落到其他人手里。这些人是谁?为什么会知道它的存在?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它试图从卫星获取定位,触角却直直撞上了铁壁。这辆车安装了隔绝信号的系统。
它警惕着,等待着,直到眼前出现一丝光亮,一只手将它取出来,放到某张宽阔的办公桌上。
然后,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它怔了怔,忽然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联首阁下。”
对面的老人惊诧了一瞬,随即微微笑了,对屋内另一个人感叹:“语气还真是一模一样。”
另一个人附和道:“江博士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它也认出了这个人,新闻里时不时出现过,是伦道夫。
“或许你已经知道,钟将军在凌河之战中受了重伤。”联首说。
这是媒体的说法。“不是重伤,”它说,“是身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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