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像是不属于身体一样,只有用尽全力,才能让它向前迈开。闷热的空气仿佛在吸食他的神智,周围一切都变得越来越遥远、模糊。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倒下,但他没有,他知道倒下立刻就会死。
走到中央,他站上一个木桶,拔出了枪。
钟长诀送他的枪,他一直随身带着。第二次轰炸时,枪落在他身边不远的位置,他捡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正是需要的时候。
他拉开保险栓,朝着脚下的木板开了一枪。
枪声让人群安静了一瞬,抓住这一瞬的静默,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高喊:“各位听我说两句话,再这么下去,我们都会死!”
周围人紧皱眉头,盯着他手中的枪。
他拿出了口袋里的一个证件夹,平时进出第四基地时给卫兵看的:“我是正在休假的军官,这是我的军区身份证明,”他举起证件,亮向四周,“从现在开始,我以军区的名义,接管第四到第八街道的秩序,直到救援到来!”
人群的目光从枪支转向他手中的军徽,再转向他的脸,骚动渐渐平息。
他望向人群:“这里面有谁是医生,或者受过医护训练?”
有几个人举起手。
“请大家将伤员集中到西侧,”防空洞装有医疗箱,他指着箱子所在的那一边,“医生会按照伤势的轻重,分批治疗。”
他随即指向几位中年人,在刚才的骚乱中,他们还算镇定,既没有抢夺食物和水,也没有沉浸在绝望的哭喊中:“掩体里的备用粮,请你们几位按人头分发,确保每个人都能拿到,尤其是伤员和孩子。”
他又望向穿着制服的健壮男子:“你们是保安?”
他们点点头。
“好,”祁染说,“请几位负责维持秩序,任何企图扰乱分配或抢夺物资的人,立刻制止,必要时可以动用武力。”
他的声音在掩体中回响:“各位不要慌张,国家很快会派来救援人员,物资和医药也会迅速运到。在此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冷静下来,团结一致。只要保持镇定,我们一定能撑到救援到来的那一刻!”
随着他的指挥,人群开始有方向地行动起来。祁染站在中央,支撑着自己,望着分散的人群。
他刚刚说了那么多鼓励、安慰,可在内心深处,恐慌和不安还是肆意蔓延。
救援是否能及时到来,到来之前,又有多少人会死于高热和感染,这是个不可窥视的深渊。
掩体还在不断进人,铁门开合间,祁染能短暂窥探到外面的天空。这一夜,天上万里无云,星光灿烂,而地上有无数交织的探照灯柱,店铺爆炸的闪光,直冲云霄的火焰。它们在大地上放起恐怖的绚烂烟火,变换成苍穹之间,无数似真似幻的星辰。
自然的辉煌和人类的卑鄙间,从来没有如此鲜明的对照。
第62章 黎明
掩体的混乱平息了,但伤患的状况改善有限。
掩体建在地下,只有角落里的几个小窗户,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处于闷热、潮湿、肮脏、黑暗的恶劣条件下,这对于重伤者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更糟糕的是公共卫生,掩体里的厕所极少,隔板也不严密,臭气简直让人难以忍受。排泄物都装在一个大桶里,越积越高,清除也不及时。在这样的条件下,以往在城市销声匿迹的虱子、臭虫和各种传播病菌的虫子,像瘟疫一样爆发了。而水只够饮用,根本匀不出清理的分量。
在这样的环境下,阿斯特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重,很快陷入了昏迷。祁染握着他的手,看医生检查他的伤口,那轻微的叹气让心脏都攥紧了。
“这种撕裂伤很复杂,”医生摇着头说,“皮肤伤口不大,但内脏都搅在一起了。只缝合表面伤口,不进行大型切开手术,根本没用。”
在这种条件下,怎么做大型手术?
祁染看着高热不退的年轻面庞,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
“而且,”医生说,“还有尘土。”
尘土,这里三分之二伤员的杀手。
那些伤员的头上,皮肤上,都是旧年的尘土,又细又密,伤口很难清理。那些防止感染的医学方法,在这里几乎毫无用处。
尘土,这平凡的、随处可见的小小颗粒,扛着死神的镰刀,在贫弱的躯体上肆意虐杀。
体质较弱的孩子率先倒下了。
他们刚刚逃离废墟,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割伤、擦伤感染,陷入了昏迷。祁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闭上眼睛,浑身发烫,即使用药物略降下来,很快又飙升回去。
他们攥着父母留下的信物,含混不清地呓语——高热正一点点抽离他们的灵魂,带他们去远方,去亲人们等待的地方。
阴暗的地面,忽隐忽现的灯光,痛苦的哀嚎,低低的乞求。祁染望着这窄小的掩体,觉得自己离地狱如此之近。
他的伤口也开始化脓,浑身发冷,体温却逐渐升高。他靠在掩体的墙上,分不清那些哀泣来自别人,还是自己。
他会死在这里吗?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他的爱人没有原谅他,他的亲人无法与他相认……人生就只能这样吗?
在一阵又一阵的颤抖中,他望向终端。
也许是震倒时,手腕没有受到直接冲击,终端竟然还能打开。
屏幕发出断断续续的闪烁,页面上显示的,还是上一条他发给钟长决、对方却没收到的消息。
在死亡与病菌的环绕中,祁染抬起手,慢慢抹掉屏幕上的尘土,打下了几行字。
他知道,即便终端还能使用,消息也发不出去——里兰的信号塔早已被炸毁。
但是……他还是想留给他最后一句话。
即使他看不到,即使他不想看。
最后一个字符落下,终端很快耗尽电量,屏幕黑了下来。不知为何,这突然的昏暗,让他感到恐慌。
然后,他听到了身旁的阿斯特的喘息。
在昏迷数小时后,阿斯特醒了过来。
祁染坐起身,靠在他床边,他抬起手,放在祁染的胳膊上,看起来有话要说。可是太虚弱了,轻微的气流很快淹没在哭声里。
拖着发冷的躯体,祁染俯身,凑近他的耳朵。
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他们……还好吗?”
祁染混沌的神智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问他救出来的那些孩子。
祁染抬起头,望向对面的床铺——他们正徘徊在死亡线上。
“都好,”祁染说,“他们太累了,已经睡着了。”
阿斯特露出微弱的笑容。“他们跟我不一样……”他说,“他们还有人……等着他们回家。”
祁染摸了摸眼眶,他满身都是嚎啕大哭的冲动,却没有眼泪。眼泪已经流干了。
笑容逐渐消散,阿斯特渐渐松开祁染的手。
祁染忽然想起自己的愿望——希望这孩子永远不用上战场。
上天以就这样残忍、冷漠的方式,实现了他的愿望。
一条生命逝去了,无声无息,连悲伤都无法持续很久。很快,就有两个男人走过来,把尸体抬走,将床位让给下一个伤员。
漫漫长夜还未结束。
三点多,祁染送走了阿斯特,五点,另一个孩子也停止了呼吸——那个等待着父母从前线归来的孩子。
祁染坐在冷硬的地板上,情绪的冲击太过剧烈,可他却没时间反应,甚至没时间睡觉——他还要维持掩体的秩序。
在他身边,一位母亲抱着刚刚死去的女儿,双目赤红。“我要杀到巴努,”她低低的诅咒仿佛淬着剧毒,“杀光他们所有人。”
她的声音如同咒语,在掩体里飘散,回荡在所有人心里。
祁染的伤势越来越恶化,医生给他打了一针——他是轻伤员,因而留到最后才得到治疗。好在他近段时间勤于锻炼,体质还算强健,第二天的阳光从小窗照进来时,他依然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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