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游朝着六味笑了笑。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松快,望着仿若一片空白的天际。
他竟然还有心思调侃:“医师,真是妙手回春啊!”
不必再担心王朝被扭曲的麒麟盘踞,也不必再担心自己成为疯癫的容器。
不管是他,还是中州王朝,一切沉疴都一扫而光!迎向崭新的未来!
燕游歪了歪头,终于沉沉地睡去。
第158章 眼睛的谎言
寄空没有认错。
那接住了麒麟帝王,将他拥入怀中的便是那白发异瞳之人。
他的身前是满是眼睛的时愿。
寄空撇下挣扎着的沈余,跨步朝六味行去。
双眼之中缓缓浮现出杀意。
“砰——”
一个孩子从半空之中落在他的面前。
寄空一愣:“章鱼?你怎么在这……”
章鱼的张开双手,背后的残破的衣物蠕动,一双,又一双的手探出,如同一朵盛开的花,他回头看了一眼六味,脸上的抹额落在脖颈之间,第三只眼睛睁了开来:“我不会让你伤害我姑姑的!”
“姑姑?”寄空近乎茫然地喃喃念道,脸上缓缓浮现出一种不可置信。
背后一道劲猛的罡风破空而来,沈余持剑冲来。
寄空下意识躲避,却因为心神大乱,只被削开了衣袍,露出了满是佛印的手臂。
沈余并不恋战,冲到六味身边挡在了燕游面前:“章医师!你赶紧带着陛下走!这和尚很厉害,通知监天司与书院中人进来。”
寄空攥紧了手中的佛珠。
“寄空师父!我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你要一路追着我们,如果是因为我!我跟你走!你杀了我吧!”章鱼大声道:“一路上我与你相处,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不想伤害你!但是你也不能伤害我姑姑!”
“若是你非要将谁杀死!就杀死我吧!”章鱼满脸都是坚定。
“章鱼!”顾定邦终于从废墟之中跑出来,拔剑对准了寄空:“别冲他来,他只是个孩子!他还没有一岁大!你有什么事!不如冲我来!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佛教不是说造业么!我们到底造了什么业!做了什么孽!你非要追我们到中州!”
“六味甚至救了一整个松城!现在还救下了整个中州!这种功德难道不够偿还孽么!”
寄空的脸颊动了动:“你们……”
他一时无言。
他有心想要反驳,各种经文落在嘴边却仍不住转了回旋,咽了回去。
那日,方丈将他叫进房中,告知他,他们是佛的敌人,他们蛊惑了师叔。
佛的敌人……
便是该死的么?
寄空无法说明。
松城疫鬼的话仍在他的耳边徘徊:“你对你的神的信仰,并不诚!”
“……”
他不诚啊。
他如何诚?
在出家之前,他便流浪了四方,看遍了尸横遍野,与尸体边的秃鹫共眠,世道横行着恶鬼,他的过去只是无数人的缩影。
在出家之后,他似乎摆脱那种悲哀的生活,被师叔教导,拜在了师父门下,吃饱穿暖,丰衣足食。
他本是如此狂热地追随着佛祖,发誓要将世人救离苦海。
可想要拜佛得先出钱,佛不渡无缘之人。
而佛门中人若是无法为佛塑得金身,便无法得到佛的青睐。
他的心在无数张失望挣扎着哀嚎的脸下冰冷,在那与竹林共生的白骨里结冰。
佛在乎众生么?大概不在乎吧。
寄空痛恨自己泛滥的共情,所有东西都能成为他的执念,过去的生活,同门师友,哪怕是萍水相逢的旅人,他总是想四大皆空,可永远被世俗所缠绕。
可就是这样的他,最后却成为了佛的圣子……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让他成为圣子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让他这样的人受到偏爱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你们该死……吗?”
寄空喃喃道。
“寄空法师……非常抱歉之前欺骗了你,但是也只是我们的无奈之举,我们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被突如其来的通缉,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非死不可。”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察觉到他的动摇,六味将睡着了的燕游抱起,从胸前的袋子里掏出了一根红绳,红绳之上坠着一颗圆润的舍利。
寄空定住了,那颗舍利他也曾经在如智师叔的身前看到过,过往的记忆一幕幕涌上,如智师叔,真的会将这东西给一个攻击他的外人么?
“我对于如智师叔的病感到很抱歉。”
“……”寄空彻底沉默下来,这个高大的和尚没有动作,哪怕被欺骗了,也没有愤怒。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那个问题“他们该死吗?”,他能想出无数个荒谬绝伦的回答,可却没有一个能将自己,将佛祖说服的答案。
“为什么呢……”
他扭头离开,只是执着地喃喃自语。
望着寄空不再纠缠,转身离开的背影,章鱼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寄空法师,他没事吧?”
“……要疯了吧。”顾定邦沉默片刻,低声道。
沈余眯着眼睛看着寄空离开,心中缓缓浮现出某种不详的预感。
***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赌局,是麒麟王朝撕开自己的伤疤,疗愈的过程。
拥有崇高理想之人总是容易被外神注视,而后理想便会在注视之中不断扭曲,最后酿成恐怖的终局。
燕游对这一法则,不说知道的清清楚楚,也摸透了个七七八八,毕竟谁叫他从出生开始便一直与被迫扭曲之人为伍呢?
不仅因圣人和麒麟而死,也因圣人和麒麟而生。
是以,当他因为自己的天赋「叛逆的蠢材」,终于意识到那些视线逐渐朝他投来之际,他便开始了与外神抗争的历程。
在意识到注视的那一瞬间,燕游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这个吊儿郎当的人也会有被外神注视的那一天。
人总是说时光会改变自己的思维,人的每一个阶段都是不同的。
那外神的视线便是让受注目者的时光不断加速,让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的思想在自己的意志下被更改。
这一切都很艰难,那些扭曲如同无孔不入的水,借由麒麟遗落下来的记忆,那些东西几乎是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的行为与思想,他强硬地撑了许久许久,却不得不承认,哪怕在天赋的加持之下,早晚有一日,他会在外神的注视之下化为“理想”的伥鬼。
燕游可不想自己有一日变成了连自己都唾弃的存在。
哪怕是放血割肉,他也一定要将这恐怖的顽疾治愈。
既然先有舍,才能有得,那他便赌上“自己”,赌每一个“他”都值得“他”依靠!
“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醒啊……”六味抱着重得离谱的燕游,嘟囔道,怀中这家伙睡觉也不好好睡,居然像什么爱撒娇的猫一样往自己的怀里钻,真是过分,他们之间的体型匹配么?
“抱歉,章医师,陛下太累了。”沈余尴尬地站在一边摸了摸鼻尖。
顾定邦在一边怀疑人生:“不是……你真认识这位陛下啊?”不然他怎么窝六味怀里了?不熟悉的人也不会这么干吧?难道他们真认识?他当时真的没骗他?
年轻的帝王窝在医师的怀里,怎么都不愿意离开,搞得监天司都有些手足无措了,毕竟帝王的安危重于一切,医师身边可不止他们,还有医师畸形怪状的家人,监天司不得不警惕地盯住了他们。
这边监天司的动乱暂且不提,只说斗兽场外,书生收拾好那群叛贼,终于松了口气。
当时燕游说他想要钓鱼,将朝中各种心怀鬼胎之人尽数钓出,彻底打击朝堂之上的晦暗,还一片清白之际,书生就不是很同意,毕竟这家伙打算拿自己的梦游症当饵料,这哪能行,一个不小心真的改朝换代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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