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纠缠不清
“我不饮不食,不必费心什么。”
千雪浪淡淡道。
这不过是句多情的玩笑,没人会将它放在心上,哪里值得这样认真回答。任逸绝哑然失笑,也不在意,随口道:“哎呀,倘若什么都不费心,那也就什么瓜葛都没了。”
千雪浪听来,倒觉得颇有道理。
人之间如何保持联系,如何保持瓜葛,他本也不太明白,倒不如多听听任逸绝的,也许能有收获。
“你伤势未愈,仇家却已找上门来。”千雪浪道,“其实按照我与凤隐鸣的约定,无论如何,我也该护你周全,你特意与我再行约定,想来是为求我下山了,是吗?”
哪料任逸绝摇了摇头。
千雪浪神色略见讶异:“不是吗?”
任逸绝望着那团灰烬,心想吃了这团花肥,此地的花草来年怕要开得更盛了,又听得远处流水淙淙,自顾自出了会儿神,方才缓声道:“我确实是要下山,可却不是为了这个要与玉人再做约定的。”
“那是为着什么?”
任逸绝倒不忙着回答,先往前走了一会儿,转身来瞧了瞧千雪浪的手,微微笑道:“玉人不洗洗手吗?”
千雪浪便坐在潭水边洗干净满手血腥,才听任逸绝道:“照影剑门由着凤先生送我来此,那么承得便是凤先生的人情了,是这个道理吗?”
“嗯,他们信不过你,却信得过凤隐鸣,凤隐鸣若治好你,这人情自然归在凤隐鸣头上。”
潭水清凉,千雪浪见他似要畅谈,便坐在几株海桐花边,这花香不比多年前浓,只淡淡徘徊在身侧。
“凤先生请你照顾我,那这人情也不归在任某身上。”任逸绝道,“是他欠你了,是吗?”
“这也不错。”千雪浪道,“你却不欠别人。”
粼粼水波映照月光,将任逸绝脸上耀得分外明亮,也将他的声音润得似水一般轻柔:“正是如此,既是任某的纠葛,自是要任某来纠缠不清。”
千雪浪不再说话,只是依偎海桐花边,淡淡想道:“今日的月亮,倒是难忘。”
两人很快回房休息,那张床榻是和天钧所睡,本不可让于外人,可千雪浪想到任逸绝伤势未愈,倒也不好叫他躺在地上,
至于他自己,则拼了两张长凳,也不打坐,径直躺下休息。
任逸绝倒是好心,掀起那青纱帐来探出身子看他:“玉人既无打坐的心思,何不上床来睡,纵有什么规矩,之前也都破了。更何况,今日劳累,总要好生休息。”
千雪浪一时无言,思索片刻,见任逸绝无退缩之意,只好前去与他同榻而眠。
这拔步床甚是宽敞,莫说两人,只怕再来两人也睡得下,不过和天钧平素一人休息,床上只用一个玉枕,好在玉枕较长,二人各枕一头,倒也勉强凑合。
任逸绝一时睡不着,好奇心起,问道:“这儿只有一处卧房,不知玉人平日睡在何处?”
其实这拔步床做得甚大,且不说床本身大小,单是框在床外的廊架就如一座小屋般,人家下床落地便是,这和仙君到雕琢海棠的花围外还要再走上两步。
总不见得就叫千雪浪睡在当中的地坪上,倒有些千金小姐是叫丫鬟这样服侍的,至于师徒之间……
倒也确实有些师徒是这样的,收个徒弟与收个丫鬟并没什么区别。
“我八岁便随师父修行,原不住在此处,后来分开,师父才搬到这里来。”千雪浪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我那时七日才来见师父一面,从不留宿,他自也不备我的房间。”
任逸绝暗暗想道:八岁的千雪浪,不知是什么模样,想来也是个冷心冷性的雪娃娃。
他又要开口,却见千雪浪已将双眼闭拢,便只好缄口,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光才亮,千雪浪就已经睁眼醒来,任逸绝还在身旁熟睡,睡容恬静乖巧,瞧不出平日半分难缠。
他起身来到外头潭边饮了两口水,又洗了一把脸,潭水清冽,比雪水倒暖上几分。
千雪浪擦了擦脸,只见金阳灿烂,花草芳菲,林间莺声燕语不绝,仰观山色,远处峭壁白瀑似绸,烟云霏霏笼罩孤峰,无处不美,无处不幽。
雪山寂静无声,此地清幽自然,人世间却是再吵再闹不过的地方。
他每次遇到心障,便会来此住上几日,虽不再有师父陪伴,但有问天在此,仿佛师父只是出门一般,待到心思归于平淡,再回到死寂的雪山上继续修行。
这回,本也是这样打算的。
“师父,我要下山去了。”千雪浪淡淡道。
他在与这天地,与这万物,与这苍生自然说话。
任逸绝醒来时,枕边已空荡,便知千雪浪是起身了,他也一道起来,将头发随意一挽,就出门去寻。
凌百曜已经找来,真不知接下来还有什么人会来。
若千雪浪杀了人,他怎么也该帮忙埋尸放火,好显出两人已同上一条贼船的恩义。
院中当然无人,任逸绝便自小路往外走,果不其然,见着潭水边站着千雪浪,他正仰着头,不知在与什么人说话,又似是自言自语,听见动静,便回身来看。
清晨风倒不小,吹得一身素衣随之而舞,紧紧贴着他双腿轮廓,腰带纤束。
这样一瞧,便能看得出来千雪浪的腿儿要远长过上身,衬着他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叫任逸绝实在不知该先夸他每一寸都生得漂亮,还是该庆幸他有此天资入道,不至早早美玉崩碎。
最终,任逸绝只是说:“下山后,我买几件新衣给玉人吧。”
“嗯?”千雪浪略显疑虑,他伸开双手,将自己打量片刻,“我穿得过时不成?不过……我这衣裳确实是十年前置办的了。”
任逸绝只道:“十年前么……其实,任某只是想买几样新衣,聊表对玉人的感激。”
千雪浪淡淡道:“你这会儿又有足够的银钱了?”
任逸绝干干一笑,没想到千雪浪竟会把戏言当真,又觉得新奇:“玉人竟也会开玩笑?”
“随你。”千雪浪并不接话,当他此言是催促下山,便道,“走吧。”
第17章 两全其美
任逸绝虽伤势未愈,但实力仍在,二人便并肩御风而下,沿着山路而行。
待到山脚时,本该见着几个山野乡民,或是猎户,或是樵夫,进山来讨生活才是,可此时太阳都快照在屁股上了,空山仍寂静无声。
任逸绝不由得停下,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千雪浪随他而止。
任逸绝心中忽想:和天钧生性高傲,许是设了法阵不允凡人入内,打扰他的清修,大概是我多心了。
“没什么。”任逸绝摇摇头道,“咱们继续走吧。”
不消片刻,两人就来到山脚一处村落,看农舍约莫有几十户人家,既不见炊烟,也不见田地里有人耕种,鸡犬亦无声,整个村落竟静悄悄地显出三分鬼气来。
任逸绝还未做声,千雪浪忽道:“你方才说奇怪,是发觉无人进山,甚是奇怪,对么?”
“不错。”任逸绝道,“我原道是令师设了法阵,不许山民进山。可眼下见着村落聚集,若不能进山,怎会有人烟聚集在此。想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说话向来讨巧,知自己心思瞒不过千雪浪,便坦言相告,又转过口来奉承和天钧一句,断不会叫人听了不快。
千雪浪道:“师父倒也没有这样小气。不过,你心细如发,实在叫我改观。”
任逸绝不禁纳闷:“玉人心中的任某,到底是何模样?”
千雪浪又思索片刻:“你伤势未愈,体内魔气虽遭灵池压制,但并未根除,担心影响他人,是吗?”
他修为虽高,但独来独往惯了,于人情常理上难免要疏忽些,好在心境甚是透彻,凡事一点就通。
任逸绝有意捉弄他,便压着话尾追问,促狭道:“是吗?原来玉人心中,任某是这样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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