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任逸绝的扇子停在了膝头,想通环节后,安心地闭上眼睛。
第二天众人继续赶路。
任逸绝有心结交,天下哪有几人能抵抗得住,更何况是一群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不过短短一日,九方家的这二十余名弟子各个都拜倒在任逸绝的风采之下,简直将他当做自家的长辈来看待,一路上热闹不少。
潮汐小筑本就不远,众人沿海走了大半日,终于见到一座极高的海蚀崖,崖上隐约有处云窗雾阁,看不分明。
“任前辈快看。”九方师玄下意识转向任逸绝,欢喜道,“就是那里了。”
这海蚀崖高达百余丈,寻常人要想上去,只能绕远而行,以千雪浪与任逸绝的修为却用不着这么麻烦。
一直以来,千雪浪始终与众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单独行动,直到此时才缓缓走到众人身侧,抬头看向山崖。
“原来就是那里。”任逸绝走出两步,站到千雪浪身边去,微微笑道,“多谢诸位小友指路了。”
九方师玄略感不舍,倒还沉得住气,刚要道别,众弟子已出声挽留:“已没多少路了,任前辈不如与我们同行吧。”
九方子鸣更是依恋:“任前辈,你学识渊博,定涛君最喜欢结交你这样的君子了,随我们一起吧。你们要是先去见水夫人……就算曾是故交,可无人引见,到底也不怎么方便。”
任逸绝含笑道:“多谢小友好意了,临别前,我还有一言相赠。”
这意思就是婉拒了,九方师玄心中略感遗憾:“任前辈请说。”
众弟子则殷切地看着这位令人倾心的雅士,不知道他要对自己说什么。
任逸绝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面容,露出一个极是温柔甜蜜的笑容,叫一群年轻人看得心儿砰砰直跳。
“那一日在酒楼中,不是玉人教训你们,你们虽出言不逊,但他天仙一般的人,怎会理会你们这群小娃娃呢。”
“是我做的。”
这话一出,众弟子兴奋的神色忽然凝滞脸上,急速转为煞白,就连九方师玄也不例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任逸绝,胸口的空药瓶犹带暖意,却觉得腔子里的那颗心骤然冷了下去,遍体生寒。
这两日相处,任逸绝说起话来,总是斯斯文文,体贴温柔,此刻说出这般恶毒的话,也仍是一样的斯文温柔,却听得众弟子头皮发麻。
有几名弟子甚至下意识退后了两步,神色惊惧错愕皆有。
任逸绝瞧着他们的反应,觉得很是有趣,微微一笑,转过身去看千雪浪,腔调才真正柔软下来:“玉人,咱们走吗?”
千雪浪点了点头,两人便飞上石崖,将那群年轻人抛在身后了。
只见石崖上果真坐落着一间华丽雅致的小筑,金庭玉堂,碧林瑶圃,倒像个神仙居所,这般布置不知要耗去多少心血精力,看来此地主人也是个讲究的人。
既是拜访,总得步行入内,要是贸贸然飞到人家家里头,且不谈有没有什么抵御的阵法,追究起来到底也有些无礼。
两人走了一会儿,任逸绝忽然笑起来:“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背地里骂我哩。”
千雪浪道:“你对他们这样好,他们要是聪明,就不该骂你。”
“噢?我对他们好吗?”
千雪浪淡淡扫他一眼:“你虽对他们略施惩戒,但这一日教导又不是虚言,更何况你临别前直白赠言,教导他们防人之心不可无,已算得仁至义尽。”
“哎呀,听得我都要飘飘然了,我真有玉人说的这样好吗?”
千雪浪不再理会。
任逸绝没讨到第二句认可,也不气馁,只伸出手来,不敢去握这玉人的手,只轻轻抓住千雪浪袖子的一角,紧紧握在掌心里。
“你还是孩子么?”
千雪浪被他扯住一条胳膊,不禁蹙眉,挥了一下,见他不肯放开,又没妨碍,干脆这样并行。
任逸绝挥开扇子,遮住半张面孔,眼睛滴溜溜转动,卖乖道:“唔,这要看与谁比,玉人如今多大?”
与任逸绝说话总是无休无止,他总能千方百计将话题进行下去,千雪浪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任逸绝瞧着千雪浪平静冷漠的侧脸,心中陡然生出一阵酸楚来。
他想:玉人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那些九方家的弟子喜欢他也好,讨厌他也罢,乃至冤枉他,憎恨他,他都全然不在乎。这件事我说也罢,不说也罢,在玉人心里大概都差不多,是我不愿意他受这委屈,是我不愿意就这样将错就错,才非说出口不可。
到头来,只是我心里有情,是我自作多情。
玉人岂止没有俯首将这群孩子看在眼中,只怕这天下苍生,他也从不曾入眼。
他……他会瞧得见我吗?
任逸绝脑海中突兀窜过这个想法,顿时将自己吓住了,只觉得身上似重重挨了一鞭,不知所措地松开手,任由那截柔滑的袖子从手中脱出。
他在这些小事上向来想一出是一出,千雪浪倒不怎么在意,很快两人就来到小筑门外。
方才就已隐约听到丝竹之声,铮铮弦响,原以为是琴筝一类,走近了一听,才辨出是箜篌的声音。
弦声忽强,弹奏之人隐有指引之意,任逸绝心下犹豫,却见千雪浪不假思索地推门而入,只好跟了上去。
二人往里走去,小筑之中竟然空无一人,四处只见廊内罗帏绣幕,庭中碧苔花树,轻风送来幽香阵阵,树下设有石桌小凳,落花片片。
小筑内道路复杂,千雪浪跟随弦声穿行,倒是一步也没走错,等二人走过重重曲廊,终于来到一处观海小榭之中。
这轩敞小榭应是为了观海而设,正居于小筑最高处,行路间不但能看到浪涛翻涌,还可听见阵阵潮声起伏,随乐声相合,颇具意趣。
二人登阶而上,弦声方歇。
“好久不见了,雪大哥。”
任逸绝闻声看去,只见榭中摆着一张玉几,几上搁置着一把箜篌,箜篌之后坐着一名紫衣女子。
他瞧着这女子的容貌,心中情不自禁地冒出“轩昂”二字来。
第61章 我不在场
自岱海一别,已有六十余年,确实是好久不见。
“看来他待你不错。”
寻常人久未见面,难免会有几分生疏,不过这一点在千雪浪身上不起作用,毕竟他对着谁都是一样的生疏冷淡。
紫衣女子轻拨箜篌之弦,玩笑道:“噢,难得,雪大哥竟也会夸人了。外子确实不错,不过雪大哥是指什么?是我二人的住处不错,还是他待我的情意不错?”
“都很不错。”
女子朗声大笑,目光转到身旁的任逸绝身上,问道:“咱们只顾叙话,倒冷落了这位小友,还请不要见怪,不知怎么称呼?”
按理来讲,两人应该由认识双方的千雪浪代为引见才是,不过指望千雪浪做这种事,说这些场面话,不如指望明天坐化飞升。
水无尘跟任逸绝显然在这方面有一样的共识。
“任逸绝。”任逸绝已猜出她的身份,“见过水夫人。”
其实这称呼间,任逸绝略有些犹豫:若叫她为九方夫人,难免显得不够尊重;可她已婚配,总不能唤水姑娘,倒像是藏有什么心思。
要是叫前辈,似乎也不太妥帖,水无尘是玉人的朋友,这样叫法似乎小了一辈。
思来想去,只好折中叫她水夫人。
水无尘淡淡一笑:“叫什么夫人,我丈夫生性爱吃醋,叫他听见,恐怕你落不到好。我姓水,名唤无尘,你叫我的名字就是了。”
难道叫你“无尘”,你丈夫就不会吃醋吗?这般亲昵地喊你闺名,只怕他更要醋死。
任逸绝不禁愕然,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眼前这名女子说话间自有风范,模样又端方严肃,话意听来诙谐风趣,可腔调却是一派平稳真挚。叫人实在分辨不出她什么时候是在玩笑,什么时候是在认真,又也许就连她的玩笑也甚是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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