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禁猛然惊觉:“糟了!她孤身一人前来,是仰赖魂魄之便,但天魔必定已在路上,我们时间不多了,千雪浪,你跟任逸绝快去找到天魔尸身!天魔若真到此,那就看外界众人能抵挡多久了!”
外界虽无百无禁的亲朋好友,但却有其余三人的至亲至爱,若真动起手来,固然能阻碍天魔片刻,可到头来的伤亡却是难说。
然而此刻为时已晚,血藤之下,一座崭新的囚笼已重新编织而成,密不透风地将众人囚禁了起来。
不等二人反应,百无禁已下定决心,转头看向崔玄蝉,笑道:“老爷子,你没有什么迂腐的不打女人的毛病吧?”
崔玄蝉大笑:“我倒是想有点这种小毛病,可惜剑尊没给我这个机会。”
百无禁侧了侧头:“那就成了,咱们俩接下来要面对一名天魔了,好消息是她睡了万年才醒,坏消息是她脑子很好使。”
谢焕对他二人的笑语并无反应,只是看着任逸绝微微一笑:“你知道我绝不会让你前去的。”
任逸绝点点头:“我明白,你也应该明白,我一定会去。”
“我知道。”谢焕淡淡道,“情从来都是一件让人愚昧的东西,不管是为了想守护的人,还是为了所谓的苍生。从来如此,没有人能够免俗,也许真正无情忘我之人,才能够得到解脱吧。”
任逸绝的脸微微白了一下,不置一词,他克制着自己没有转头去看任何人。
很快,百无禁与崔玄蝉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漫天星光与挥舞的长戟仍旧牵扯住了谢焕的脚步,这密不透风的血肉囚笼最终还是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走。”
任逸绝只觉得手心一冷,千雪浪已带着他跟随起破困而出的诛魔一同冲出缺口。
第198章 寂灭无我
茫茫的荒野之中,两人跟随诛魔往未知的方向急奔而去。
尽管百无禁与崔玄蝉说得异常诙谐,仍无法遮掩话语之中浓烈的血腥气,他们二人对上能够完全使用天魔之力的魔母,胜算实在小得惊人。
他们只不过是在尽最大的能力拖延,用生命为二人拖延出片刻光阴而已。
在前进的道路上,任逸绝既感觉恍惚,又感到愤怒。
牺牲、牺牲、牺牲——
永远都在牺牲,牺牲与牺牲之间有什么差别,不是牺牲流烟渚外的人,就是牺牲流烟渚之内的人,更糟糕的是也许他们最终都会牺牲,牺牲在天魔带来的终焉之日。
“任逸绝。”
玉人的声音似从十分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既不轻柔,也不冰冷,他只是在呼唤,呼唤一个让魔者感觉到陌生而熟悉的名字。
遮天蔽日的魔气之中,似无来路,也无去处,徒留下他们两人,在这毁灭的前夕相对。
魔者倏然间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又要去做什么?
这一切又是否有其意义?
在茫茫的魔雾之中,魔者感觉到了困于此地的身躯所散发出的气息,那身躯之中的魂魄仍然存活着,她的喜怒哀乐早已湮灭在人世之中,伴随着枯荣流转消弭近无,因此并不是绝望,也绝非是痛苦,而是寂灭。
几乎消亡一切的寂灭,寂灭之中,仍有鼓噪。
在这片寂灭之中,回荡起来的声音,既像是任逸绝自己所言,又像是魔母的声音——
你的心爱之人早已选定道路,他注定得道飞升,永远不再沾染俗尘。
你的父亲做下选择的那一日就与你分道扬镳,你们一家三口再无可能聚首。
你的师父会在流烟渚外坚守到最后一刻,你的存在摧毁了他本应拥有的逍遥。
人世多艰,你所爱者,所在乎者,不为你所牵绊,你便免不了患得患失,免不了哀痛欲绝,免不了临到头来心生贪婪。纵然他们爱你之深,爱你之切,为你所停留,却会为你所牵连,为你所羁绊,步步走入深渊险境。
失未必可得,得却难免有失。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爱意,这般的痛苦,也终有一日会遗忘,终有一日会在时光之中变得微不足道,那曾锥心至极的感受会消亡尽无,就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这寂灭让人疲倦至极,任逸绝忽感到厌烦,在厌烦之前本该是愤怒,然而他清晰地感觉到怒火早已冷却,那象征着活力的仇恨与愤怒已成为一团团余烬,轻易地飘散在空中,最终这寂灭将她的心都吞噬了。
如今,这寂灭蔓延而来,也吞噬着任逸绝的意识与魂魄。
“逸绝。”
那声音又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这次近了一些,声音似乎敲碎了些许侵蚀在意识上的寂灭,叫它破碎出几道裂缝,以至于任逸绝听得更清楚了些。
紧接着是温暖的触感,温暖到令人想要流泪,任逸绝几乎以为自己触碰到了太阳,可那不过是人的体温,是真实存在的。
它跨越了思绪的牢笼,黑雾在苍白指尖的触碰之下嗤嗤消散,化为更轻柔的烟雾,从任逸绝的脸上飘开来。
任逸绝缓缓睁开了眼睛,千雪浪正凝神注视着他,那惯来平静淡漠的容颜上似雪消冰融,显露出忧虑来:“你怎么了?”
“我……我似乎感觉到了魔母。”任逸绝艰难地说道,“如果说诛魔激发人的情感,那么魔母就是在湮灭人的七情六欲。玉人,将诛魔剑递给我。”
任逸绝再一次握住了诛魔剑,这一次他没有再被投入到质问之中,那些叫他软弱的爱恨又一次慢慢爬上心头。
“若这一切没有意义,那你又为何而来呢?”任逸绝伸手慢慢抚过诛魔剑身,“魔母,你终究不能忘情,你的恨意已平息,你的爱意却翻涌,这才是你的三毒,令你这一生都痛苦不堪的事。”
诛魔微微闪耀着光芒,任逸绝忽然一笑:“原来如此。”
千雪浪皱了皱眉:“怎么?”
“和仙君并不需要我们寻找诛魔的主人,诛魔剑的三毒不过是为了抵抗魔母的影响。”任逸绝轻声道,“它根本不需要主人,它只是需要一个敢于拿起它的人。”
千雪浪转头看向了诛魔剑,倒没有什么意料之外,他与未闻锋都曾好奇过师父为何会造出这样一把严苛之剑,如今得到解答,才明白自己想错了。
任逸绝忽道:“玉人怎样看魔母方才的话呢?”
千雪浪同他并行,这生死之际,他们二人倒似闲庭信步,然而诛魔在任逸绝之手,千雪浪不知方向,也只能随他前行。
“我……不知道。”千雪浪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任逸绝微微一笑:“玉人也终于有不知道的一天,而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吗?”
千雪浪没有作答。
任逸绝也不在意,只道:“那就让我最后为玉人解答一次吧。问吧,玉人,你不明白的是什么?”
“魔母说得并没有错,那些人永远不会有尽头,这些事也永远不会有尽头,正如我八岁那时所想到的一般,这一切往复循环,网困住凡人生生世世。”
千雪浪有些迷惘地看着任逸绝,轻声道:“可……刚刚我碰到你的时候,却不是如此。”
“不是如此吗?”任逸绝仍旧含笑看着他。
千雪浪低声道:“你是活着的,我触碰你的那一瞬间,欢喜是真实的,忧虑是真实的。我们这一路走来,那些人都是真实的,那些与我们有关,与我们无关的人,都是真实的。魔母之所以没有错,就是因为那些是真实的,恶是如此,善也是如此。我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明白。”
“可是这般的真实,为何会叫人感到虚妄呢?为何只有在我碰触到你的时候,才会让我有……有这样的感觉。”
任逸绝只是不断前行。
千雪浪轻轻问他:“任逸绝,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在云端上看人总是格外渺小,久而久之就看不见了。”任逸绝柔声道,“我绝不会去看尘埃,玉人会吗?”
千雪浪道:“脏的时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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