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逸绝知他是不想输给魔母,以壮胆气,无言以对。
谢焕这才终于讶异地看了千雪浪一眼,她提起头来,凝视着这座宫殿,似乎在想什么,许久才道:“不错。强,要有多强,要强到什么地步,能强过光阴吗?能强过人心吗?我曾舍弃人身,化身为魔,然而为了我的丈夫,我不得不重新做回人,只为了让他活下去。”
“我所得到的强大无法救他,我所鄙夷的弱小却能够牺牲自我去挽回他的性命。”谢焕淡淡道,“在他复活的那一日,喜悦之余,我陡生迷惘,我为何成魔?又为何做人?”
百无禁忍不住“哇”了一声,他下意识捂住嘴,又将目光在谢焕与千雪浪的身上打转。
觉得自己好像听到的不是什么情爱的故事,更像什么比鬼怪之说还要恐怖的故事,恐怖之余又略带一点让人恶寒的甜蜜。
“我曾期待过魔主的死亡。”谢焕注视着千雪浪,平静道,“他很爱我,我也是一般爱他,然而爱从来不平等,他爱我更甚于我爱他。”
千雪浪沉默片刻:“从来如此。”
谢焕笑了笑:“在他拥抱我时,我曾感觉到自己短暂地活过来,仿佛真能如此期盼一切幸福圆满下去……正因如此,我才期待魔主的死亡,期盼割舍我与人世最后的联系。又或者,我在期待自己能从他的身上得到多大的痛苦,是否能令我感到再一次活过来的痛苦,我是否还仍然如当年一般软弱?”
千雪浪心中一跳,下意识看了一眼任逸绝。
在跟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短暂地跳动起来,就像一个春心萌动的凡人那样,世界似也因此增添光彩与生机。
短暂地活过来。不错,正是如此,他与任逸绝在一起的时候,也像是短暂地活过来,短暂地借着任逸绝的双眼与情意去看待这个世界,短暂地能够去爱,去恨,去愧疚。
每当想得越清楚,看得越多,他与任逸绝的连接就越密切,与俗世也就越淡漠。
就像,他不会去憎恨,去恐惧,去愤怒花含烟那样。
“你没能割舍。”千雪浪说完后,顿了顿,又极轻微地呢喃道,“就像师父一样。”
就像师父一样,他没有选择去爱未闻锋,但是他去爱这个世俗,去爱这个苍生。
“不错。”谢焕的神色再度变得漠然,“我无法割舍,他死去的那一日,我也再次死去了,我曾为了自己自人变成魔,而为了他,我从魔变成了人。我望着他的尸身,忽然明白,即便强大如天魔,也无法保证任何事,任何诺言,我若控制不住这颗心,我始终会一次次经历痛苦,一次次地死去。”
千雪浪轻轻抽了口气,他的椅子动了一下,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微微睁大眼睛。
“你……”
第188章 必死无疑
“好吧。这年头居然连天魔也没办法遵守诺言。”
百无禁对任逸绝做了这样一个口型,看神态显然不以为意,只是不准备打扰千雪浪跟魔母的交谈。
可任逸绝却听明白了一些事,他的神色严肃不少。
没有身躯的魂魄仍可以告诉他人有关自身的所欲所求,仍能感受到痛苦快意,就如同青渊那般,即便陷入真正的绝境之中,仍存在敌人与朋友。
然而一具没有七情六欲的躯体呢?
就如同刚刚那位姑娘一般,痛苦也好,快活也好,都是旁人的感受了,而非是她自己的,死亡与生存的差异对于她而言全无不同,只能由他人定义。
其实原本任逸绝也不太明白这种感受,可谁叫他认识了千雪浪。
只要魔母还活着,她就无法割舍天魔,无法放下这份情意,可是她很快就会死去,死去之后一切都将终结。
她的一生,她对于天魔的爱意,都将在死亡之中结束,她的残魂将生生世世都不再拥有任何感知。
若说和仙君的死亡是牺牲,那么魔母的死亡则是解脱,牺牲是为有形之延续,解脱是为无形之消亡。
无情至有情,有情至无情,玉人又会如何看待?
任逸绝来不及理会百无禁的打趣,而是专注地看向似乎陷入思绪之中的千雪浪。
这让百无禁不禁愣了一下,眨眨眼睛,终于发觉在场四人里似乎有三人都在某种情况下意会到了什么,把他完全隔离出去。
千雪浪修正了自己的想法:“你在期待死亡。”
谢焕摇了摇头,好整以暇地回答:“我只是在付出代价。”
“代价应是一种牺牲,一种遗憾。”千雪浪冷冷道,“若真是代价,你又为何能这般沉着期待?”
“何不问问你身后的剑。”谢焕忍不住大笑起来,“以身铸剑之人,为何甘愿付出这般代价,那把剑是活着的,我感觉得到,他必定是自愿的,否则这会是一把魔剑,而不是一把情剑。”
千雪浪一时语塞。
“代价,为何人总是心甘情愿付出代价呢?”谢焕握着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来,黑裙垂落而下,她望向黑纱,“因为人想要一个结果,殉身之人必定有想杀死的对象,或是为了复仇,或是为了……呵,或是为了你们所谓的正义,为了芸芸苍生。”
她缓缓到黑纱而成的帷幕前。
“这滋味如此甘美,令他心甘情愿赴死。”谢焕侧过脸来,“死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代价,不是吗?”
千雪浪沉静道:“那对你而言呢?”
谢焕思索了片刻:“我?此时此刻,失去魔主才是我要付出的代价,这一点与我的死亡必然一同到来。”
百无禁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知为何,有种莫名其妙的焦虑感浮现在心头,他咳嗽了两声,也一道站起来,试图不那么尴尬地出声阻断这场对话:“打扰一下,我们非要在这儿说话不可吗?怎么说这也是天魔的老巢。既然现在大概的情况已经了解了,我们就不能绑架这位……魔母夫人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再闲聊吗?”
就在谢焕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忽似觉察到什么,撩起黑纱的一侧,走了出去。
百无禁瞠目结舌,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任逸绝,指了指自己:“我看起来是不是毫无威严?”
“你真的要跟魔母比威严吗?”任逸绝反问道。
百无禁闭嘴了。
千雪浪看着外面道:“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百无禁的声音静静地停了下来,确实来不及了,他感觉到某种强大的力量呼啸而来,此刻已完全覆盖整座宫殿。
是天魔。
“天魔来了。”任逸绝的声音意外的有几分平静,百无禁不确定这份平静之中是否潜藏着什么让人不安的意味。
他们一道走出了黑纱,谢焕就待在那里,站在过道上,一道身影如雷霆般降临,带来骤然席卷而起的狂风,无数黑纱被吹得高高飘起,似招摇的灵幡。
同时,飘起的黑纱遮住了谢焕的身形。
天魔走得飞快,他几乎没有去看谢焕,而是来到美人榻边,注视着那名死去多时的女子,他看得很认真,像是完全没发现任何异常。
“等等?”百无禁简直一头雾水,“那上面不是魔母对吧,我们身边这个才是,那姑娘是我亲手放上去的?”
谢焕怔了一怔,醒来至今,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神态,随后微微叹息了一声:“竟然已到这种地步了吗?”
千雪浪与她并肩而立,淡淡道:“他认不出你了。”
“他会认出我的。”谢焕的神态总是很平静,她笃定地说,“他只是不记得我的脸了。”
这些声音显然没有传到天魔的耳朵里,他只是专注地看着美人榻上那具根本不是他妻子的尸体,确保安然无恙后才松了口气,然后才转过头来。
百无禁下意识握紧血戟,上前一步,将众人挡在身后,喝声道:“小心!”
天魔的目光之中本满怀冰冷的寒意,可在对上百无禁身后的谢焕时,倏然间消融,他困惑地看着这个女人,面容上涌起疑惑:“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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