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129)
闷油瓶微微点头,却没接口,眼神又开始游离起来。我正想问他的看法,帐篷的门帘一动,“文锦”探头进来,招呼道:“今晚特地加了餐,咱们先吃饭吧——咦,领头人你已经醒了?”
闷油瓶一挥手,站起来就往外走,“文锦”侧身让过他,又朝我使劲招手,“来吧来吧,鱼汤一冷可就不鲜了。”
我跟过去,发现是现捞的鲫鱼汤,不到巴掌长的小野鱼,大概是好消息上门,那鱼汤我一连喝了好几大碗,都快把锅底刮干了。“文锦”也是有说有笑,谈话间不外乎是工作的进展,还有对剩余碑文的猜测,显然尸化有机会解除的消息对她也是很大的鼓舞。
整个过程闷油瓶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夹菜。“文锦”看来已经习惯他的脾性了,但我却反而有点不自在。现在这个场面,倒显得闷油瓶像是过来拼桌的,又不好当着“文锦”的面说太多,心底不禁又怀念起胖子来。如果他在,多少能有办法让气氛更融洽些。
一阵风卷残云后,天色也黑了下来。荒山野岭的,夜里没什么节目,我们随便聊了几句便各自准备休息。这边帐篷不多,我本来想自己支一个,但摸黑作业并不是太顺利,听闷油瓶说了句“住我那边”,我没细想就答应了,跟着才想起自己的情况,立刻后悔起来。
因为这些天我一直在吃舅公给的药。
那药还挺管用,吃了后比喝红牛带劲,终于让我能维持12小时以上的活动时间,就是没法收放自如,到了晚上会睡不着,必须等药效过去。
闷油瓶住的,就是之前的工作间。床被挤在帐篷角落里,两个人一躺就满了。没法子,为了不让他看出破绽,我只好灭了灯躺着发呆。外面的月光很亮,虫鸣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带着浓郁的草木味,倒是让我想起不少往事。也不知想了多久,无意间一侧头,居然看到闷油瓶跟我一样,也是睁着眼睛,压根就没睡着。
我心头冒起一丝奇怪的感觉,但一下子又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就随口问了句,“还没睡?”
他“嗯”了声,双眼还是看向帐篷顶,反射着月光亮闪闪的。我等了一会,见没有下文,硬挤出个哈欠说:“休息吧,我先睡了。”
说着我合上眼睛再次尝试入睡,但脑子里数羊数到喜羊羊都冒出来了,依然没有半分睡意,于是又把白天的经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忽然就品出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我操,我想起来了。”想清楚的瞬间,我一下就坐了起来。闷油瓶果然还醒着,看到我起身了,侧头看向我,依然面无表情。
“你有事瞒着我。”
我跳下床,心里直骂自己迟钝。整个白天他的表现,就跟当年他去长白山前跟我告别时一模一样!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我又骂了句娘,“有话快说,别矫情了。”
闷油瓶沉默了几秒,起来开了灯,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表看了看时间,又慢条斯理地放回去,然后就走到工作台前翻找起来。
过了会他转过身,手里竟多了把黑色的尖头剪刀。
我摸不清他的路数,看清的同时下意识退了一步,“你这是干什么?”
他倒转剪刀,把手柄的那头朝向我递过来。
“帮我剪头发。”他淡淡地道,见我没反应又补了一句,“我自己剪不好。”
我一愣,想了好几道才转过弯来,忽然就觉得刚才我那股紧张劲儿简直可笑到了极点,整个人的气势都萎了。原来他就是在想这个事情?想找我帮忙,却不好意思开口?
我心说好嘛,这生活十级残障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嘴里则笑道:“你就这么相信我?要给你剪秃了怎么办?”
他也不开口,只拿一对眼睛看着我,没什么商量余地的样子。僵持了一会后我也没了脾气,说句“好吧”接过了剪刀。
闷油瓶倒是不客气,拉了张椅子就坐下了。
他的头发放下来都过了肩膀,看得出发尾被大刀阔斧地削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刀割掉的。我自问没有村口王师傅的本事,脑子里把西瓜头娃娃头各种非主流发型都过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给他剪个最常用的发型,免得以后一看到他就笑场。
因为以前从没干过这个,我剪得很小心,折腾了好久才剪出个大概的轮廓,直起腰本想退后几步看看效果,不料后脑突然窜过一阵抽痛,脚底一软就打了个趔趄。闷油瓶听到响声,微微侧头瞄了我一眼,我忙说:“别动,当心剪坏了。”
他听了又回过头去。我扶着墙定了定神,上去还想继续,剪了几下却发现头疼竟然一波盖过一波,好似没个完了,带得手也止不住地发抖,根本没法对准刀口,好几次都差点戳到闷油瓶的脖子。
“你等一下,我去喝口水。”我越想越不安,放下剪刀,作势到帐篷的另一头找杯子,一边就去摸口袋里的药片。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明明下午已经吃过药了,难道才几天就有了抗药性,持续时间变短了?
越想心中越是忐忑,我捏了捏手心的药片,正要塞进嘴里,却感到肩膀一震,手腕猛地被人抓住了。我下意识挣扎了两下,一回头就看到闷油瓶顶着那剪到一半的头发,脸上表情却异常地严峻,
“这东西你不能再吃了。”
五 齐羽 51
我心里一惊,肩膀条件反射地一沉就想甩开他,但是闷油瓶哪是能随便挣脱的,他甚至连我的回答都不打算听,搭在我脖子后的手指一紧,我立刻就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回了床上,闷油瓶和“文锦”在我的身边,一站一坐,都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见我有了动静,“文锦”脸上的愁苦表情马上舒展开来,欢呼道:“没事了没事了,人醒过来了。”
说着她又凑过来,挥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哎小齐,你身体怎么样了?能说话不?要不要吃点东西?”
“可以说话啊……”我眯起眼,虽然觉得她问得奇怪,还是老实答了。说完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不说还没感觉,这么一提,倒是真有种饥肠辘辘的感觉,“是挺饿的。有吃的吗?”
“你等等,我去准备。”“文锦”长出口气站起来,又招呼闷油瓶道,“领头人,你也吃点吧?”
闷油瓶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要和他谈谈。”
“文锦”看了我俩一眼,会意地出去了。我心知他是要三堂会审,便试探着道:“有什么她在场不能说的?”
似乎看出了我的用意,闷油瓶抱着手臂不开口,好一会才说:“你没什么想对我说?”
我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心虚了起来,不由得就有些急躁。这小子深谙简单粗暴的精髓,每次跟他对峙我都是输,反正打不过他,什么都是空谈。
其实要说就说吧,可他到底是想听我说什么呢?是吃药的事情?还是嗜睡的事情?还是别的什么?
想到这里我就有点沮丧。
以前我总觉得闷油瓶太玩神秘,什么都不说是因为不信任我,可我现在是绝对信任他的,竟然还是积累下了那么多的秘密。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摊开来,把一切都讲清楚?
我叹了口气,干脆把问题推了回去,“你再说具体点,我不知道该讲什么。”
闷油瓶闭了闭眼睛,脚下一勾把“文锦”之前坐的凳子勾过去坐下,沉声道:“你没有发现,医生寄给你的东西少了一样。”
我惊讶地“啊”了一声,还没开口问,闷油瓶就自己说了,
“报告在我这里。”
“不可能。”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想法是错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舅公本来就不支持我,他只是变换了策略,直接把报告寄给了闷油瓶,把整件事揭穿了。
“是我提醒他注意你的情况。”闷油瓶淡然说,彷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所以也约好了,要把检查报告寄给我。”
我“啧”了声,感到了几分不自在,仔细一回想,果然舅公跟我说的话是有猫腻的。他说的是会把“结果”寄给我,但是“结果”并不是“报告”。
闷油瓶和舅公是一伙的,我怎么事前没想到这一层?
可是,医生是不可能害我的。如果他觉得我不该吃药,比起找闷油瓶来阻止我,干脆不要寄给我不是更简单吗?
“你不明白……”我挣扎着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头很沉,让我没法把注意力都放在谈话上,“药在哪里?”
“我拿走了。”闷油瓶道,“那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我愣了愣,还想再问点什么,闷油瓶一手拿起枕头垫在我背后,另一只手从枕头下拿起一个文件袋,递到我手里。
我心里一紧,知道这就是他说的报告,一把就把里面的东西全抽了出来。薄薄的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指标,全都是外语缩写。我一眼扫下来居然一个都不认识,只觉得头晕脑胀,就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面。果然在报告末尾的空白处,有几行手写的文字,是舅公的笔迹。
“尸化度降低了,但是尸化速率提升了两个等级……?”
“这意味着,你的尸化很快就会恢复到原来的水平。”闷油瓶的眼神黯了下来,“你现在的昏睡,很可能是高速尸化带来的副作用。因为身体内部变化过于激烈,才不得不以频繁的睡眠做补偿,否则身体的不适感会更为显著。”
“那给我的药是……?”
“一个实验。因为我们怀疑现在的睡眠对你有利,是你的身体做出的自救行为。”他闷声答道,“那种药能让你维持正常的作息,但没有出乎医生的预料,在48小时内你的身体就出现了反弹。继续吃药,就是在害你自己。”
说完闷油瓶就沉默了,没有再做任何的解释。我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他刚才说过的话,慢慢地就反应过来了。原来我的头痛会消失,还要感谢那些突如其来的睡眠。
“那我该怎么办?”我问,闷油瓶没有说话,还是看着我。
我忽然感到有些恼怒。这整件事他和舅公一直抢先一步,我完全失去了主控权。而现在结论就摆在了这里,说白了,除了去睡眠休整,我什么都做不到。
诚然,他们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对我的体贴,可要我被动接受这么个事实,此刻的心情,除了不甘心也只有不甘心了。
我咧了咧嘴角,觉得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但最后却只挤出了几声苦笑,
“我竟然就没有别的路可以选吗?”
“你不好转,我没法安心做事。”闷油瓶语气很淡,但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医生已经有了第二期的治疗方案。现在,你停下所有的工作,马上回去。”
我攥紧了拿着报告的手,深呼吸了几次,只觉得满肚子的腹诽,但终究还是无话可说。
毕竟我最应该骂的,还是我自己,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我自己的命运。